03 罗生门（上）
夜市人来人往，安念玖和易绫歌一路行来，不知与多少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的年轻女子擦肩而过，偶尔也会遇到有落单的。
每次遇到孤身一人逛夜市的少女，安念玖便会让易绫歌在原地等待，自己默默跟上去走一段路，同时观察是否还有其他人在暗中尾随。
“怎么样？”易绫歌对回来找自己的安念玖询问道。
安念玖摇了摇头，表示没有收获。
“这一带人也太多了，凶手怕是不敢下手吧。”易绫歌思忖道。
“也是……”
“哎，你看那边好像有人在表演杂技！”
远处人头攒动，隐隐有火圈抛起落下，易绫歌被勾起的好奇心，拉上安念玖快步跑过去。
两人在围观的人群中发现了同队的林忘。
摸鱼被同伴撞见，少年有些不好意思，挠着后脑勺解释说自己是刚刚巡逻至此，忍不住停下来看两眼。
安念玖心想自己和易绫歌也好不到哪里去，自然没什么资格责备他，彼此只能尴尬地相顾而笑。
“陈前辈在哪里？”安念玖心中还急着顾冰那边的事，想着得尽快把那个新发现的受害者告诉陈炼。
林忘回头朝远方的高处望去，向她俩招了招手：“跟我来。”
庙会夜市集中在渝陵城城东，而陈炼此时正站在城东最高的钟楼顶上，一脚踏着飞檐，俯瞰着下方的灯火和人流。
林忘带着安念玖和易绫歌也爬了上去，三人小心翼翼地踩着瓦片接近陈炼。
“哦，是你们啊，有事吗？”陈炼察觉到动静，按剑转身发现是自己人，立刻换了一副随和的表情。
安念玖回答道：“前辈，忘魂香的源头我已经找到了，是住在桑叶胡同左闾第四户的黑市药商穆九郎。”
“做的好。”陈炼夸赞道。
“日落前我去过一次，但那时穆九郎不在家。”
“不碍事，林忘，你去把其他人都叫回来，我们一同过去。”
林忘答应了一身，转身纵下钟楼，在人群中快速穿行远去。
安念玖顿了顿又说道：“还有一件事，我们遇到了顾冰前辈组里的人，并跟着他去见到了顾前辈。”
陈炼脸上露出淡笑：“顾冰他们到了？”
“他们似乎是刚到不久的。”
易绫歌轻笑：“不过也来晚了，只要那个穆九郎供出把药卖给过谁，我们这边今晚就能收网了吧。”
陈炼抱起双臂，眼中同时流露出一丝得意和惋惜：“顾冰本想走水路抢在我们前面，可惜人算不如天算，被今年的大江中游雨季提前给耽搁了。这一次，我们算是胜之不武了。”
安念玖也很高兴，露出微微一笑，她漫不经心地将目光朝钟楼下方望去，忽然看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顿时脸色一凝。
“陈前辈，我得下去一趟。”
“怎么了阿玖？”易绫歌奇怪地问道。
“没事，要是一会儿大家都到齐了就不必等我，我自会去桑叶胡同与你们汇合。”安念玖向陈炼抱歉地点了下头。
陈炼见她手无寸铁，便喊了她一声，将自己的佩剑解下来递了过去：“多加小心。”
安念玖没有拒绝，低声道谢，而后飞身纵下。
她从天而降，正好落在钟楼底下一名卖各种花样面具的小贩面前，把对方吓了一跳。
“咿——”小贩口中的失声惊呼被安念玖拍在他面前的一叠铜钱给打断，随后他呆呆地看着安念玖从自己摊上取走了一枚地府判官的面具戴在脸上。
“你果然不是一个人来的。”她朝前方望了一眼，钟麟奇还没有发现自己，正在与身边那个戴着斗笠一身黑衣劲装腰佩长刀的可疑男子边走边谈。
二人避开了密集的人群，在前方的路口转入了一旁人影稀疏的巷子，但却没有深入，而是就停在巷子入口。
带刀的黑衣男子扶正了自己的斗笠，对钟麟奇说道：“渡主，近来帝都的局势十分诡异，天南大营新多出了一支三万人的铁骑。皇帝刚刚在漠北大胜戎夏，封禅勒功于苍青山，大军克日将还。这个时候帝都添兵，恐天下有变，渡主当早做准备。”
“谁也没料到陛下能这么快与戎夏决出胜负，这支铁骑或许是预备用来支援北征的。”钟麟奇摆了摆手说道，“帝都有朱止和锦衣卫看着，我们就不必操心了。”
那人几番欲言又止，然后最终还是默默认同了首领的看法。
“对了，让你去调查的事有眉目了吗？”
“倒是有些线索，不过……江湖缉凶是云中剑的事，渡主何必费那心思？”他的神色隐隐露出不满。
“我本来也不想多管闲事，不过既然慧一师父说我的有缘人在此地，那便另当别论了。”
“属下倒是看不出寒林寺那小和尚有何道行，渡主怎如此信他？”
钟麟奇淡淡一笑：“其实我也看不出。不过天运命理之事，本来就是信则有不信则无。聂归疆，你应该是不信的那一种吧？”
“有利则信，不利则不信。渡主见笑，属下是功利心很重的那种人。”聂归疆自嘲地耸了耸肩。
“所以你办事总是很靠谱。不过啊，眼下正当太平，我们这些人少出头，淡泊看开一些会更好。”
聂归疆没有回答，低头独自思忖。过了一会儿，他才想起还未把自己调查的结果告诉首领，正欲开口时忽然察觉到身后有人逼近，不假思索地拔刀往身后斩去。
“当啷”一声，长刀被一柄锋芒银亮的宝剑架住，戴着判官面具的少女冷冷地注视着聂归疆身后的钟麟奇：“钟掌柜，我现在很好奇，你到底是做什么生意的商人？”
钟麟奇有些尴尬地与她目光对视，缓缓开口：“小姑娘，我们之间或许有些误会……”
剑上传来的压迫越来越重，安念玖不愿再和对方比拼力气，抬腿踢向聂归疆持刀的手腕将其逼退。
“要杀了她吗？”聂归疆虽然后退，但依然挡在钟麟奇身前。
“你退下吧，这里没你的事了。”钟麟奇摇头。
聂归疆于是警惕地注视着安念玖同时收刀退后，身影缓缓隐入小巷之后的夜幕中。
“不要告诉我那是你雇来的保镖。”安念玖没有收剑，目光死死盯着钟麟奇。
“那是我得力的下属。”
安念玖用鼻子发出冷嗤：“不装自己是个商人了？”
“我不是很擅长在女人面前扯谎。”
“我看你倒是很会油嘴滑舌。”
钟麟奇无奈地笑了笑，心想这丫头得理不饶人的样子真的和那个人年轻的时候太像了，莫非云中剑培养人才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也是因为太像了，尽管被她误解，可他还是一点儿都生不起气来，甚至还发自内心地想笑。
安念玖看他被自己用剑指着，还能笑的出来，忍不住在面具下露出了皱眉龇牙的表情。
“我给你三句话解释的机会。”她耐着性子说道。
“解释什么？”
“身份，动机，或者随便什么。”
“唉……”
安念玖看到对面的男人叹了口气，摊开双手坦诚地对自己说道：“忘川，终陵弃。半个月前，上你们荒芜山庄后山莲池对岸的寒林寺找老友慧一住持叙旧，被他告知此时在江州渝陵或可遇到与在下命中有缘之人，于是便来了。”
“你是刺客的首领……”
“可以这么说吧。”
“我居然接受了你这种人的帮助……”安念玖内心有些崩溃，她以手扶额，缓缓揭下了面具，露出了此时又惊又怒的脸。
长剑在地面上划过，火星迸射，安念玖指着自己与终陵弃之间的剑痕说道：“我就当没见过你，就此别过。”
终陵弃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一边走上前一边说道：“我让人去深入调查了穆九郎，除了是黑市的药商之外这个人还有其他可疑的地方……”
“云中剑不需要你的帮助。”安念玖打断了他的话，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没走片刻，她忽然听到了对面的胡同角落里传来了断断续续的抽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