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船之后余十七逐渐意识到终陵弃带他们来了一个什么地方，这是一片真正的法外之地。
眼神阴翳的男人明目张胆地在兜售蒴果制成的烟叶，堆放货物的桌台上备着明晃晃的尖刀。
一旁的棚屋里传出比花船上那些淫糜的包厢更加不堪入耳的声音，沾满污渍的白色帘子上映出两具纠缠的人影。
前头一家铺子所出售的货物更是匪夷所思，货架陈列的刀枪剑戟竟然还有宸粼军械坊“勘验合格”的木制吊牌，除此之外余十七还看到大小形制不一的火雷。
终陵弃似乎早就对这些事物见多不怪，目不斜视地行走在并不算宽阔的道路上，余十七跟在后头不由得在心中揣测他来此究竟是要见什么人。
“行行好，大爷，赏口饭吃吧……”
侧面忽然传来一个女子虚弱的声音，余十七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上衣衫褴褛几乎不能蔽体的女人踉踉跄跄地朝己方一行人接近过来。
她披散的头发遮住了半张脸，露出的半张脸带着憔悴的病容，嘴唇干巴巴的起了皮，只有一双眼睛还能称得上水灵。
余十七注意到她那双水灵的眼睛中不但有着祈求和渴望，还带着一丝莫名的恐惧。
“继续走。”终陵弃出声阻止了打算停下来的余十七。
余十七只好打消了心中的恻隐之念，默默跟着终陵弃往前走，才走出两步，就听到后头传来响亮的耳光声和男子粗口谩骂。
“没用的东西！你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哪里还接的到客人？只会浪费老子的米！”
又是一声响亮的耳光，余十七肩膀一震，忽然感到自己的手被身侧一只温软的小手握住了。
“哥哥，别想了，你管不了的。”冬儿的声音传入余十七的耳中。
终陵弃在前头不耐烦地停下来回头催促：“余十七，冬儿，你们快一点，不要离我太远。”
“来了。”冬儿应了一声，拉着余十七赶上去。
“这个地方没人管吗？”余十七对终陵弃问道。
“当然有人管。”
“那这些人为何做着见不得光的买卖却有恃无恐？”
“我可没说管这儿的人是宸粼官府。”终陵弃用鼻子发出一声不屑的笑，“江有江神河有河神，管这座江市的人被大家称为‘龙王’，在这里生活的人只知道有龙王，不知道有宸粼皇帝。”
“乌月的官员竟然能容眼皮子底下有这么一块恶癣。”
“在你眼中是恶癣，在他们眼中或许是宝山呢？”终陵弃语气中带着嘲弄戏谑之意，“你在荒芜宗不过呆了一年，难道也已经一叶正义障目，看不清世俗的真相了吗？”
“为什么要说也，你嘲讽我也就罢了，‘也’字是嘲讽我娘么？”余十七有点生气了。
终陵弃笑了出来，莞尔道：“你这咬文嚼字的功夫跟谁学的？我之所以说也，是因为像你这样的年轻人我见多了。”
是啊，像我这样的人荒芜宗有很多，余十七回忆起自己刚加入云中剑时认识的那些人，尽管已经过去三年了，其中一部分家伙的音容笑貌还是恍如昨日般真切。
也许在终陵弃这样的老江湖眼中，像他们这样的年轻人都是幼稚又不切实际的，以为披上白袍带着一柄剑就能守护的了什么。这个天下毕竟真的很大，荒芜宗散布出去的剑士就好比沧海一粟，每个人能看到的能守护的都很有限。
这天下，究竟何时才能有真正的大同啊。
在看到江市的这番光景之后，余十七忽然有些心灰意冷，仿佛这处江市的存在，是对他过往所信仰的荒芜宗的一种嘲讽。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乐正龙华的面孔，那个讨厌的家伙正在用戏弄的表情对他说：“你看，即便荒芜宗有那么多的剑士在为你们的信仰战斗，可江湖中依旧会有无数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
终陵弃忽然停了下来，这让沉浸在自己内心世界中的余十七差点撞上他。
前方又出现了状况，但终陵弃停下来并不是想多管闲事，而是路被堵住了不得不止步。
“滚开！”
伴随着一声怒骂，一个骨瘦如柴的年轻人被踢倒在地，他弓起的身子像一条毛虫一样在地上挣扎蠕动。
踢倒他的壮硕男人手中提着一袋烟叶，翻着白眼鄙夷地啐道：“没钱还想抽这个？还赊账？我可去你娘的吧。”
“求求你……给我一点吧……就一点……”年轻人眼泪鼻涕一大把一大把地流下，毫无尊严地膝行至壮硕男人面前，伸手抱住了对方的双腿。
“放手……你他妈的……放手啊！”壮硕男子一顿挣扎踢踹，却始终甩不开那个鬼哭狼嚎的年轻人。
余十七望着这一幕，心想原来这就是蒴果制成的能让人成瘾的烟叶，瘾症发作时竟然能让一个人变成如此模样。
宸粼律法是严令禁止以蒴果制贩烟叶的，可是其中暴利总能令人铤而走险，金钱财富的诱惑才是最能令人成瘾的毒物。
“不放手就去死吧！”壮硕男人见那个年轻人已经头破血流还缠着自己，终于耐不住拔出了腰间的匕首。
余十七见状，刚打算有所动作，就被终陵弃伸手拦住了。
“别忘了你现在已经不是云中剑了。”终陵弃冷淡地提醒他，“再想想你准备救的人真的值得可怜吗？”
余十七愣住了，冬儿也紧紧抓着他的手：“哥哥，不要多管闲事，这里的人每一个都不值得你同情，这里也没有无辜的可怜人，都是咎由自取，都是心甘情愿。”
是的，他们说的没错。余十七清楚地明白，在江市这样的地方生活的人，没有一个是清白的，所有人的身上都背负着不同程度各种各样的罪恶。
他挣开了冬儿的手，从怀中取出那枚从云中剑带出来的印符朝前走去。
“住手！云中剑办案，把路让开！”
余十七凛然的声音让男人手中扎下去的匕首顿住了，趴在地上的年轻人也停止了哭嚎。
即使已经离开了云中剑，即使知道这些人不值得同情，他还是无法接受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被杀死在自己面前。
“切。”壮硕男人趁机一脚将发呆的年轻人踢开，头也不回地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