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季原本脚下运着轻功，接着便见自己抓着谢阳的手中衣料一紧，他忙向旁一歪，躲开了谢阳迎面的一脚，随即松了手。谢阳挣脱了桎梏，立马向边上跳开。
二人相对而立，过了片刻，无季率先开口道，“你的身手，是真的挺强，不似醉酒之人。”
“哦？”谢阳戏谑地笑笑，“没想到，你竟然知道我长醉不醒之事。”
“张兄是在说笑吧，”无季双手抱胸，身形随意地倚在了一棵树上，“王候府张家次子张怺瑶因其师父江厌去世，半年来醉生梦死，这件事早已被传出去，天下皆知。”
此言非虚，张怺瑶醉酒之事不难打听到，不仅是不难打听，这件事甚至就是从张家内部可以散布出去的。张家人对于这个决定多半也做了千般考虑，既有稳住皇上心态的考量，也有张怺麟的势力在暗中的推波助澜，最后落得这般的一个结论。如今就算是平民百姓，稍稍在外边走动便可听说此事。
但尽管如此，张怺瑶本人醉酒了半年，不闻窗外事，不知外界的风声也属正常。谢阳站在原地刻意保持了沉默，无季打量他的眼神无言中带着些难以描述的阴翳，但很快便又恢复如初，淡漠如常。
“你醉酒这事，人人皆知，但接下来我要说的这事，便是只有王候家族知道，江湖门派需要稍加打听才能知晓的情报，”无季道，“据在下所知，张家张怺瑶与张怺麟分别从两地出发，近日赶往张家本家赴一场宴会，张怺瑶走的是荒城孤道山，张怺麟走的，则是青州小道。”
谢阳听了这话，觉得有趣似的挑挑眉，“话虽这么说，但事实却是相反的。”
“不错，”无季道，“这就与我要说的第三件事有关了。”
“什么事？”
“这件事，江湖人要知道需要具备绝对的实力，且得细细打听，”无季静静道，“传言说，有人最近与天下毒绝做了笔交易，让他们杀了行进在青州小路上的那位张家公子。”
谢阳听了“天下毒绝”四字，身体里的血液仿佛冰凉了一阵，面上却依旧是若无其事地笑笑，“那位张家公子，便是我了。”
无季看着他，眼神若有所思，“你看上去并不是很惊讶，怎么？已经与他们打过照面了？”
江湖上杀手组织无数，但之中最为有名气的只有三家，那三家组织名字都以“天下”打头，以示实力与地位的顶尖。天下毒绝正如其名，擅使毒药，用毒号称天下第一。听了这话，谢阳心头浮现了身上带着的那只装着马车上残余酒液的小瓶子。
照面是打过，不过打照面的人却是张怺瑶而不是谢阳自己。此番下来，在马车上给谢阳下毒的是何人也就基本可以肯定了。
他道，“这个消息，你又是哪里听来的？”
“这不重要。”
“不，我看倒是挺重要，”谢阳道，他看着无季，后者脸上并无什么表情，目光深邃，“我虽是个武痴，但毕竟也在王候家族长大，却从没听过江湖上有你这一号人，或许，这是一个线索。”
无季单手撑住树干，身子缓缓地站直，“此话怎讲？”
“你刚刚提到的第三条消息，既然你自己都说想知道这条消息必须具备绝对的实力，那我是否可以往这个方向猜测呢？”谢阳笑了笑，无季则不动声色地盯着他，“你是哪个江湖大家的弟子吗？还是某位顶尖高手的徒弟？又或者……”
“我的师父，在几个时辰前仙逝了。”无季突然道，谢阳冷不丁被打断，不禁愣了愣，接着便见无季已经完全从倚靠树干变成全身直立，一步步朝自己走来。
“我若说是用通禅术算到的，你会信吗？”
谢阳原本显得淡定，神色里微笑中带着几分嘲讽，听了这话却是突然一僵。
他整张脸如同被戳到痛处似的沉下来，“不信。”
“不信也无所谓，”无季道，走到谢阳身侧几厘米处，扫了他一眼，“好了，该动身了。”
“动身去哪？”
“去逃命呀。”无季轻快地道。
谢阳冷笑，“你这话说得轻松，不过，我似乎并没有答应和你一路走吧。”
“你若还不答应，我便只能继续像刚才那样拖着你跑了。”无季道，声音平稳，谢阳一时也未分清这是真话还是玩笑，却依旧是嘲讽地笑了。
“我若不同意，你便拖不走我，”他道，“我之所以陪你耗到现在，也不过是因为我之前从未见过你，也从未听说过你。”
之前那黑衣人在林子里掀起的狂风骤雨早已停息，树影间此时吹过一阵风，不是阴风狂风，而是徐徐微风。无季白色的衣袍被风吹起，更显其容貌非凡，气质卓绝，宛若仙人。
谢阳直视着他的眼睛，看见其表面的平静无波下隐隐还藏着点别的内容：狂妄，睥睨，挑衅，调笑。这人面目看上去明明只是位青年，却已然能摆出这幅云淡风轻，气势逼人而又深藏不显的神情，且还实力莫测，他到底是师出何处？又是江湖上何人之子？
想到这里，谢阳心念一动，道：“刚刚那位蒙面的黑衣人，我与属下之前在林子里遇到过。”
“哦？”
“那人的剑很有意思，在林子里他似乎跟了我们一段。无论是那时，还是方才你与他对决之时，那人出剑都一直伴着狂风疾雨。”谢阳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无季看着他，“张兄想说明什么呢？”
“剑锋漆黑，黑气盘缠，一剑便召来雷雨暴风，”谢阳看似随意，却又目光如鹰道，“那是把什么剑，你未必看不出来？”
无季双手在前懒散地一搭，“我还是不明白，你想说什么。”
“我知道，三大杀手组织里，有一支名叫天下无常，而天下无常的首领，历代都用同一把佩剑，名曰无常剑。”谢阳眼神锐利地看着无季，缓缓说道。
“张兄说笑了，”无季轻描淡写道，“你莫非想说，那把剑，是天下无常潇久的佩剑无常剑？”
谢阳道，“我曾听家中长辈提起，无常剑通体漆黑，剑身黑气裹挟，剑柄上刻着漆黑古文，出剑之时往往伴随着杀气戾气，可引九天落雷，一切特征，皆说明那把剑正是无常。”
“你说错了一点！”无季原本显得毫不在意，听到这话，却突然正色，眼神锐利道，“无常剑是由铸剑师段飞鸿以一块上古神陨所锻造，杀气沉重，甚至能超脱世间规范常理，打破各种禁锢，威力无边。”
谢阳愣了愣，没想到无季会知道的这么详细，道，“于是呢？”
无季嘴角微弯，双眸一垂，收起了方才那副一本正经的表情，又恢复成了轻描淡写加上一层懒洋洋的语气，“那把剑威力过强，违背天地间的法则，因而使得神明震怒，投下天雷。无常剑剑柄上刻着的古文字，实则是戒言。任何人使用无常剑，稍有不当便会被该剑所吸引的暴风雷雨劈死。”
“所以呢？”谢阳道，“你的意思是，那把剑，不是无常剑？”
“我可没这么说，”无季道，“不过，你可曾见过真正的无常剑？”
“没有，”谢阳道，“我只知道，那是天下无常每一任首领的佩剑，而如今则是潇九的佩剑。”
“所以呀，”无季轻轻地道，“都不过是传言罢了。”
谢阳皱皱眉，“你又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无季伸出手，玩味般地将中指和拇指一掐，“也是算到的。”
他话音刚落，谢阳便身子一抖，仿佛受到了极大的刺激，一个箭步上前。无季反应迅速，向左一闪，谢阳的一脚狠狠地踢到了树干上，二人站在树的中部，那节树干以上的部分就这么断裂开来，他们连忙向地面跳去。
“干什么？”无季落地，目光潋滟。
“没什么。”谢阳落地，笑了笑，脸上却无表情，“只是我之前也说过，我一见到你，就想揍你。”
“现在？”无季不为所动，淡定地挑挑眉。
“有何不可？”谢阳优哉游哉地道，“反正我也不急着跑路，就算天下毒绝那帮人现在来了，我也有方法应对。”
“你倒是挺自信。”
“还有，”谢阳突然神色一禀，“你刚才，说谎了。”
“什么意思？”
“你告诉我一大堆无常剑的事，也不知是真实还是神话，”谢阳冷冷道，“又极力想暗示我不要把传言当真，但其实，刚刚那黑衣人手拿的剑，就是无常剑！”
“为何你会这么说？”无季头向旁歪了歪，显出一副困惑的样子，但却又故作刻意，隐隐显出一层调侃戏弄。
谢阳嘴角撇了撇，道，“之前在林中，那黑衣人朝我们袭来，气势磅礴，杀气腾腾，雷雨翻滚，我便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你说，‘不愧是天云谲顶’……”无季顿了顿，轻声道。
“而你当时分明肯定了我的话，”谢阳戏谑地笑笑，“现在你为何又刻意隐瞒？原因是什么，想让我猜猜吗？”
无季沉默片刻，浅色的眸子里的目光突然变了。
“张怺瑶，”他开口道，竟是直接叫了全名，“你的确比我想的还不简单。”
“我想，我大概知道你是谁了。”谢阳嘴角一勾，心情愉悦道。
“而我，”无季同样是扬起嘴角，猛地抬头道，“也可以对你作出一个肯定的判断了。”
他的眼神在一瞬间显得明锐非凡，摄人心魂，谢阳看了，恍然间从心底感到一震，“什么判断？”
“判断就是，”无季从容道，“我现在可以肯定，你不是张怺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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