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宅深处，屋宇雄伟，院墙高大。阳光都被屋墙遮挡了大半，所以有些阴冷。
四周静悄悄的，空中只飘荡着成峙滔的脚步声。但在郭长歌的感官中，花影和水月两个顶尖刺客的脚步，甚至喘息都很清楚，那些鬼鬼祟祟跟在后面的人，动静更是大得惹人烦厌。
“后面的尾巴不用管吗？”他问成峙滔。
“不用管。”成峙滔头也不回地继续前行，“他们只是想看我去哪里，报给他们的主子，而我正期待见他呢。”
“入侵这里的有多少人，他们怎么不叫支援来抓你？”
“因为他们已经知道我身边有高手保护，而且如你所猜测的，乾坤庄四处都是密道暗室，只要我们还在移动，叫多少人来都是徒劳。”成峙滔说道，“但一旦等我们停下，他们应该就会发射烟火信号来标明我们的位置，指引他们的同伴前来。”
“你手下其他人呢？”郭长歌瞥了眼走在前面的花影和水月，又问：“怎么就她们两个冒出来保护你？这么大的庄院怎么没人防卫呢？”
“我没打算反抗，只求不被胁迫，可以自保，人多了也没用。”
“这么说我们现在要去的地方，是只要到了，你就能够自保的所在？”
成峙滔沉默着，应该算是默认了。
“对方究竟是什么人？”郭长歌又问，“那些黑袍人的老大，你那位对你一点都不客气的‘朋友’，我实在是太好奇了。”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这是郭长歌近来最讨厌的一句话，他不由皱起眉，“你说对方是朋友，但这个朋友却派人拿着刀子‘请’你去见他。据我对他们其中一个黑袍人的了解，他知道我和成乐他们的名字……难道你那位‘朋友’本是玉汝山庄的人，现在因为某件事，某种原因和你翻了脸？而且那件事上应该是你亏欠他吧，否则他对你如此不客气，你怎会不想着反抗？”
成峙滔不置可否，但郭长歌知道自己说对了。这时他们向左转过一个墙角，成峙滔忽然停步，郭长歌跟着停下。
“怎么了？”他向右侧移了两步，向前望去。
在不远处，有一个黑袍人站着，想来本也是向前走动来着，看到人，便像他们一样停在了原处。这个黑袍人和后面跟的那些不同，是戴着竹笠的，而竹笠前檐挂着黑纱，与柯小艾所描述的她那天晚上见过的那个黑袍人一样。
据厉直的描述，想来之后带走柯小艾也是这人无疑。想到小艾被此人带走，生死未卜，郭长歌感到异常愤怒，而这股愤怒驱使他向前走去，意欲采取些措施来发泄。
他不打算再“等”，他要从这黑袍人口中问出小艾在哪，然后再问出成峙滔的那位“朋友”是谁。问问题是他近来十分擅长之事。德武客栈的小二、厉直、苏光风、欧阳慎和秦月之还有班老伯，他从这些人口中知道了他想知道的事情，而所用的手段，不外乎两个字——威胁。
小二怕死，厉直怕同门被伤害，苏光风也怕死，还怕身败名裂；至于欧阳慎和秦月之，郭长歌威胁他们，如果他们不告诉他如何才能见到柯小艾，他就两不相帮，让金震收拾他们，如果他们乖乖告诉他了，他至少会保他们今日平安；还有班老伯，也就是“老聋”，郭长歌只是展开轻功，带着他在空中“飞”了几圈，他便有些受不了了。
想到这些成功的例子，郭长歌甚至有些沾沾自喜了。用威胁的手段来得到事情的真相，这种做法让他感到便利了许多，也让他觉得自己只要想，就能让任何人开口，因为每个人都有害怕的事物。
绝大多数人都怕死，不怕死的也总受不了持久剧烈的疼痛。郭长歌的死亡威胁当然不会是真让人死，他只是利用人们对死亡的恐惧。不过“疼痛”可做不了假，持续的疼痛才能让人松口，郭长歌还没尝试过这样的方式，现在打算试试了。这个黑袍人这些天扰得他心神不宁，不可饶恕的是这人还带走了小艾，这让他忧心如焚，痛苦万分，所以他决定非给他些教训不行。
“长歌，你要干什么？”成峙滔问。
郭长歌完全不理他，继续向那黑袍人走去。走到近前，他发现那黑袍人手里拉着一只胳膊，而那只胳膊的主人被拖在那黑袍人身后，现在正平躺在地，看不出死活。
看到那颗明亮的光头，郭长歌有些吃惊，方元的武功可不弱，怎么难道这黑袍人的武功还要更强些么。
“你把他怎么了？”他问那黑袍人。
黑袍人不说话，但忽然放开了手，方元的手便直直摔下了地。黑袍人脚和身子同时动了，似乎想要转身逃跑。郭长歌不给他机会，闪身上前，一掌拍出，这时那黑袍人反倒不挡不避，整个人僵在了原处。
待那一掌拍至胸口，郭长歌化掌为指，飞速地在那黑袍人两肩、两肋和腹部点了数指。这个过程只有一眨眼的工夫，郭长歌紧接着便去查看方元状况，而身后那黑袍人忽然惨叫一声，跪了下去，然后上身又伏地，双拳紧握，因为脏腑的剧痛而用力锤着地面。
郭长歌探过方元鼻息和脉搏后知道了他还活着，而且没受什么内伤，应该只是被打晕了过去。
方才那黑袍人叫声尖锐，竟似是女子，郭长歌当时微微一惊，但立马告诉自己不能心软，自己点她这几处穴道已经够她受的，接下来就该问问题了。
“你把我徒儿柯小艾带到哪里去了？”郭长歌起身，从后看着那黑袍人纤瘦的身形，正在因疼痛而不住地颤抖，“你说出来便不用再受这等苦痛。”
黑袍人还是不说话，甚至强忍着一声不哼。
郭长歌叹了口气，故作轻松，假装愉悦地说道：“你身上被封的多处穴位若是过一段时间还没被解开，可就不是痛一痛那么简单了，那会永久损伤你的脏器。”
这套残忍的点穴手法郭长歌学习之时，曾想过自己这一辈子恐怕都不会用到，现在看来是想错了。
黑袍人还是保持沉默，郭长歌伸手想摘下她的竹笠，但心想看到张女子的脸可能会让他心软，所以转而竖出手指，打算再加重黑袍人的痛苦，让她快些开口。
“长歌，你做了什么？”就在这时成峙滔飞快奔了过来，郭长歌只好先收手。
花影和水月手持弯刀，朝向后方警戒着那些“尾巴”，而那些“尾巴”也都放肆了些，开始探头探脑地关注他们这边发生的事。
“她就是带走小艾的那个黑袍人，我要让她说出小艾在哪。”郭长歌说着向那些“尾巴”看了一眼，一眼看到了六个，与方才听到的人数差不多。他们看到同伴遭难，竟不上来帮忙，虽然不上来才是理智的选择，但未免显得有些薄情。
“她很痛苦。”成峙滔看着那黑袍人。
“如果你痛痛快快把一切都告诉我，”郭长歌盯着成峙滔，“她就不必如此痛苦。”
“你是说她的痛苦还源自于我咯？”成峙滔皱眉道。
郭长歌笑了笑，“我以为你有大目标，野心勃勃，要发起战争，谋权篡位，该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竟会可怜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吗？”
“我不是可怜，是可惜，”成峙滔说，“我可惜的也不是素不相识的人，而是亲人。”
郭长歌怔了怔，忽然意识到成峙滔说的“亲人”指的是他。
成峙滔接着说：“是不是只要不杀人，你什么都能做？我不会拦你，和你不杀金震和华凤一样，你现今所为也是你自己的选择。但我想提醒你，折磨别人这种事，一旦习以为常，就像吊在悬崖半途的人，已无法重回崖上，只能一落到底。”
他的神情和语气都很认真，这令郭长歌不禁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但仍狡辩道：“折磨？我只是稍微给她点教训……怎么，你是不愿再得罪了你那位朋友，不想伤了他手下的人？没想到你还有想要挽回的友情呢。”
成峙滔没有回应，但严肃的视线仍落在郭长歌脸上。郭长歌被他就这么盯了一阵，终于也觉得自己所为不妥，准备去为那黑袍人解穴。可就在这时，那黑袍人忽然起身冲了出去，踏了几步向墙头跃去，可惜她剧痛之下做不到身轻如燕，左脚在墙檐上一绊，接着砰的一声，翻跌到了墙的另一头。
郭长歌跃上墙头，向下看去。那黑袍人趴倒在地，竹笠掉在一旁。郭长歌跳下去，这时从两面奔过来另外四个黑袍人，护在那女黑袍人身旁，由两人盯着郭长歌，另外两人去搀扶她。
“我只想为你们的同伴解穴，”郭长歌说，“再迟了可不妙。”
可那两个黑袍人显然没有让开的意思，郭长歌只好强行突破。他一出手就使全力，这些黑袍人武功虽都不弱，但仍没有丝毫还手之力，很快便被打退。
这时另外两个黑袍人已搀扶那女黑袍人跑得远了，郭长歌飞身赶上，从他们头顶飞跃拦在他们身前。三个黑袍人转身想要再逃，而郭长歌趁他们转身的工夫，迅如疾风般冲过去点了他们的穴道，让他们动弹不得。
然后郭长歌慢慢转到他们正面，去为那女黑袍人解穴。他停步，正要出指时，看到了她的脸。
她因疼痛而流泪，脸颊上布着泪痕，还有因从墙上摔下撞出的淤青。鼻腔里还不断流出鲜血，看起来狼狈不堪。
盯着她看了片刻后，郭长歌满脸的震惊、疑惑与悔恨。他的手颤抖着，飞速地为她解穴，消除了她的疼痛，也让她可以自由行动。可女黑袍人已经经历了太长时间的剧痛，瞬间的轻松让她立时瘫软下去，郭长歌赶忙一把将她抱入怀中。
他紧紧抱着她，忽然泪流满面，一瞬间脑子里蹦出两个字，一个是“等”，另一个——是“死”。
不过不是等死。那个“死”，是想去死的“死”。
郭长歌现在只想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