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曾问雷斋，“你孤剑行天下，所谓者何？”
雷斋答：“心已不存吾爱，放逐天下。”
那个人笑道：“一切孤独困苦，种种魔生，唯心自造。”
雷斋不懂，一身杀气，要那个人用剑证明。
那个人胜了，又问雷斋，“我是一身，你亦是一身，为何我胜，你败？”
雷斋道：“既是剑决，总有一胜一败。”
“念吾一身，飘然旷野。”那个人笑了笑，剑气横天。
雷斋问：“为何？”
郭文笑道：“拜我为大哥，亲我爱我，再行天下。”
雷斋拜大哥，死灰复燃。
无边无际，空旷无人，卓仙才飘飘荡荡，无依无靠，恨不起来，怕不起来，怨不起来，然而倍感孤独寂寞，无法自拔。
有人经历过，放得下，不惧飘然旷野。
然则飘然不会变，一身不会变，人总有放不下的人和事。
卓仙才就放不下春水，他一直以为自己痴于剑，两耳不闻剑外事，可是那个少女总是能闯进他的耳目之中。他接受公无疑邀请，就一定会答应公无疑的一个请托。
那个少女见多了面如冠玉风流倜傥的才俊，公无疑就是一个。
卓仙才做不到装傻充愣，像郭振天那样讨得春水欢心。
何况装出来的东西永远是虚情假意。
郭振天天生有一颗质朴的心，天然去雕饰。
以真心换真心，是好，真心不合，良缘原来求不得。
奈何岁月不居，一眼即逝去。
“五叹时光岁月，韶华染雪，百年一瞬今余几。”卓仙才一心为剑，决不能拱手认输。
一剑如时光岁月，有去无回。
谁生谁死，天注定。
“为何？”卓仙才没有拔剑，目光微冷。
郭振天如坠深渊，突然摇摇晃晃，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雷斋撤剑境，留了卓仙才一命，理由并不复杂，“我已圆满，你尚未，值得。”
卓仙才道：“你还有徒弟。”
雷斋道：“若没有，便不圆满了。”
郭振天因内心受到剧烈的冲击而晕厥，又因剧烈的冲击让他快速转醒，跌跌撞撞地奔到师尊身旁，跪在谭边直磕头，哭喊着“为什么啊，师父，为什么”，额头迅速撞出血来。
雷斋铁骨铮铮，不爱看男儿哭哭啼啼，现在却不同，柔声笑道：“傻孩子，别哭了。江湖生，江湖死，何憾之有。”
郭振天不懂这些，只知道师尊会死，一直磕头。
雷斋扭头看了看惊鸿愁苦，“把他带走，我跟卓老弟说几句话。”
惊鸿愁苦拖走郭振天，还算顺利，那小子哭归哭，却还有些思考能力，并未要死要活地挣扎不休。
雷斋缓缓坐下，膝前摆着大雷泽，胸口插着叹希奇，淡淡道：“我接受你的挑战，让你走完向死而生，现在我要说条件。”
卓仙才道：“雷兄尽管说，我早已答应。”
雷斋道：“收小天为徒。”
卓仙才愣了一下，他梦神人五叹，剑法灵动飘逸，适合春水那一路，却不适合郭振天的大开大合。
雷斋笑道：“小天有大哥的资质，我此番让他开心境，不再画地为牢，你不必担心他学不成两种截然不同的剑法。”
卓仙才道：“好，我答应收他为徒。”
雷斋尚有余力，问：“我很好奇，你是于何时何地梦神人五叹？平心而论，完整的神人五叹决不在大铁剑术之下。”
卓仙才道：“黄山天都，雪落之时。”
雷斋道：“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希望你能记住。”
卓仙才道：“好。”
雷斋道：“小天的父亲文剑客在轮回海被奸人暗算，拖着重伤而回，等到小天至少达到我的境界，告诉他这个秘密，大哥在太荒神境留下的契机，有小沚，应该还能看到。”
卓仙才有些苦涩，这哪里是什么秘密，就是托孤啊，还得任劳任怨，“好，还有吗？”
“我想想。”雷斋闭上眼，真的在想。
卓仙才暗暗深呼吸一下，“想不出来的话，我喊小天过来。你总得跟他说些什么。”
雷斋道：“让算命那个小子先过来。”
惊鸿愁苦落落索索地走过来，盘腿趺坐在雷斋跟前。
雷斋稍稍看了愁闷的少年一眼，“你知道我为何不让抽出我的魂息吗？”
惊鸿愁苦道：“你知道我学仙难有成效。”
雷斋道：“算是吧。有了贪生之念，却是虚着，毁了剑心，何苦。”
惊鸿愁苦微微一叹，“雷前辈已有赴死之心，不想带着残缺之身离开，是否？”
雷斋道：“死则死耳，管那些作甚？叫小天过来。”
郭振天走到雷斋身边就跪在地上，以头伏地，浑身都在抽动。春水陪着跪在一边，时不时就抹一下眼泪，她有很多话要跟雷斋说，可一句都说不出口，就难受。
雷斋生，会回去找徐青，找阮生衣，死，有惊鸿愁苦驻魂，了无牵挂。
弥留之际，他只想多看爱徒一眼。
“抬起头。”雷斋轻喃一声。
郭振天抬起头，一张脸血泪混杂。
雷斋伸手抹了抹爱徒的额头，“疼不疼？”
郭振天只是哭，不敢乱动，生怕惊散了师尊的气息。
雷斋道：“小天，为师很少跟你讲故事，现在还来得及，我讲一个给你听。故事说的是一只长得很丑的小鸭子，他出生的时候就被人嫌弃，说他丑死了，一生都要丑下去。小鸭子难受极了，觉得自己真的丑，改不了。春去秋来，很能吃的小鸭子很快就长大了。这天，一只从外地来的小马驹路过小鸭子的宅院，看到小鸭子就喊了一声，‘大美女，有水吗？’小鸭子给小马驹接了一碗水，奇怪道，‘你怎么喊我大美女？折煞我了。’小马驹愣愣地想，‘好美的一只白天鹅，我不叫大美女，难道是眼瞎的吗？’”
惊鸿愁苦扶额，暗道：这个雷前辈，明明这么能耍宝，干嘛整天绷着个脸啊。
春水知道郭振天的身世，自也听得懂雷斋的“寓言故事”，被逗得又哭又笑，又羞又恼，嚷道：“雷前辈，你真坏！”
雷斋道：“你就是你，不为别人而活。”
郭振天又磕头，“师父，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知道了……”
雷斋继续道：“别人的生死与你有关，也与你无关，悲欢离合，你要为自己而活。”
郭振天不住地磕头，“我也要为师父而活，我也要为师父而活！”
雷斋道：“希望我是助你顿悟的最后一个人。”
忽地一声，玉龙潭水波跳动，阴气冲天，神惊鬼怕。郭振天留不住恩师，仓皇一呼：“师父，您再跟徒儿说一句话吧！”
雷斋伸手一摸郭振天的脑袋，道：“好孩子，为师心疼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