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春莺宫，芙蓉和鸢尾草都绽放着花朵，色彩缤纷。
李月真在全国各地奔走，看过很多有钱人的豪宅，但这里不同于那些极尽奢华的豪宅，在不同季节展现各种风情的庭园，总是令人心旷神怡。
先帝时期，这里的庭园比现在更华丽，庭园也随着皇宫易主而变了样。
“李月真大人……？”
李月真心不在焉地看着白色芙蓉时，走廊上传来轻声的呼唤。
即使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的声音。
李月真垂下眼睛，然后缓缓抬起头。
春香一脸笑意，直直地跑了过来。
“你回来了……”
“我刚回来……”
出发前往丑州前，向春香道别至今已经过了半年。
第一次见到春香时，她脸上还带着稚气，不过最近每次见到她，都可以感受到她渐渐成为一个成熟的女人。
“我打算向皇上报告，但听说皇上已经回宫了。”
“对，皇上正在和皇后一起喝茶呢。”
春香满面笑容，好像绽放的花朵，李月真微微眯起眼睛。
有几个人……在自己出差的这段期间向她求亲。
也是，她这么可爱，即使有人向她求亲也不奇怪。
春香准备带他去见皇上，他也情不自禁地跟了上去，但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李月真大人？”
“呃，我还是改天再说吧……”
“啊？”
“我才刚回来，连衣服也来不及换。”
在越来越漂亮的春香面前，他突然在意起
自己的穿着。
春香微微偏着头。
“皇上和皇后都不会在意的，而且，他们看到你平安回来，一定很高兴。”
“……”
“走吧！”
听到春香活力十足的声音，李月真忍不住迈开步伐。
“李月真大人，你还没有见过美燕公主吧？”
出发前，来这里道别时，皇后娘娘水心源即将临盆，他是在旅途中听到娘娘在太子龙生之后，又喜获麟儿。
公主取名为美燕。
“美燕公主超可爱的，不过皇上有点不满意……”
“所以，美燕公主也像皇上吗？”
“对啊！但娘娘很高兴，说以后一定是美女。”
太子长大后，越来越像皇上，所以，皇上很希望这次生的孩子像皇后，没想到又如了皇后的愿，长得很像皇上。
李月真不难想像皇上怅然的样子，忍不住扬起嘴角，春香也开心地笑了起来。
春香平时爱用的淡淡香味飘进他的鼻子。
真的已经有人向她求亲了吗？
虽然李月真心乱如麻，但他不敢随便问出口。
……
“……虽然长得不像水心源，但女娃儿感觉比较可爱。”
正如春香所说，皇上毫不在意他一身旅途的打扮，请他入座后，请皇后为他送上茶，还问李月真要不要抱一抱公主……李月真婉言拒绝了，皇上开心地说着一些分不清是抱怨还是炫耀的话，李月真只能在一旁听着。
“臣觉得公主可爱极了。”
“但是因为长得像朕，所以就少了点娇怯的可爱味道。尤其是龙生，至今仍然和朕不投缘，即使陪他玩，也搞不清楚他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
那恐怕是因为皇上不够成熟，老是和龙生抢着霸占皇后造成的。
“朕原本希望美燕可以继承水心源的可爱。”
“臣认为……无论五官长得如何，逐渐长大后，还是会相由心生。”
“你说得对。”
虽然皇上听起来有所不满，但还是很疼爱一对儿女。
刚才水心源带美燕去睡觉时，皇上也让龙生骑在他肩上玩耍。
听春香说，最近龙生经常因为妈妈被妹妹抢走而感到寂寞，皇上经常主动陪龙生玩……也许只是这对少了皇后陪伴而感到落寞的父子在相互取暖而已。
“对了……”
陆扶苏话锋一转，目光从正在陪龙生玩木雕动物玩具的水心源身上移开。
“朕不时收到你的报告，没想到丑州的情况这么麻烦。”
“臣多花费了一点时间才处理完毕，请皇上见谅。”
“不会，你能够在半年的时间内解决这么麻烦的调查工作，很了不起了。”
不过……陆扶苏说着，单手托腮，吐了一口气。
“至今仍然不时收到有人过度征收租税的状书，难道那些人没想到多收租税，中饱私囊的贪财之举早晚会败露，到时候就会身败名裂吗？”
“大家都觉得自己可以侥幸不被发现。”
“照这样下去，御史监永远都不得清闲。”
陆扶苏喝了口茶，苦笑起来。
“李月真，你整天都跑外勤，有没有打算在京城定居下来？”
“只要皇上需要臣，臣愿意赴汤蹈火。”
这是李月真的真心话。
他对把他从苦难的日子中拯救出来的诸葛家父子，信任自己、交付自己重要任务的皇上和御史监的同僚，都心存感激……
所以，他努力想要回报……如果可以因此弥补当年的罪过，他愿意赴汤蹈火。
“……几岁了？”
“啊……”
“你的年纪？”
陆扶苏唐突地问，李月真一下子答不上来。
“……二十一……岁……”
“对喔！你比朕小两岁。”
陆扶苏静静地放下茶杯，好像在闲聊般地说：“春香今年十七岁了。”
“……”
“你还没有决定吗？”
李月真感到脸颊发烫，也同时觉得脑袋发冷。
他用眼角寻找春香的身影，但春香不在他视野所及的范围。
“朕无意勉强……”
陆扶苏微微压低了嗓子，至少春香不在可以听到他们谈话的地方。
“看来……你并不是完全没有考虑。”
“……”
今天才刚回京城，就已经有两个人提起这个话题……李月真猜想，也许真的有人向春香求亲了，否则，姑且不论那个爱管闲事的同僚，向来不干涉臣子私事的皇上，不可能提起这件事。
看到李月真默然不语，陆扶苏故意用开朗的语气说：“总之……你暂时好好休息一阵子，眼下京城平安无事。”
“是……”
“你在内勤的这段日子，即使没有特别的事，偶尔也来这里走动走动，和水心源还有侍女们分享一下外面的情况。”
“……”
李月真起身鞠躬离开。
“皇上，打扰了，臣先告退了。”
“辛苦了……”
看到李月真准备离开，水心源立刻起身走过来。
“改天记得来玩。”
“是……”
水心源把春香找来，吩咐她送李月真离开。
虽然这已经成为惯例，但李月真突然感到心情沉重。
“丑州是怎样的地方？”
并肩走在走廊上，春香的态度和平时没什么两样，李月真觉得有人向她求亲的事似乎是空穴来风。
“那里很少下雨，土地很干涸。”
“农作物不容易生长吗？”
“有一条大河可以供应农业用水，治水做得很完善……”
“是吗？但如果不常下雨，天气应该很热吧？”
虽然李月真的回答像在报告，但春香仍不厌其烦地和他聊天，令李月真不由得心生佩服。
虽然他努力思考聊天的话题，却不知道该聊什么，每次都持续这样的对话。
“是啊！这是我第一次在夏天去丑州，以北方来说，那里的确比较热。”
“我之前很羡慕御史可以去很多地方，但后来发现不能自由挑选地点，无论再冷或是再热，都必须外出奔波，所以很辛苦……”
李月真曾经听春香说，她在京城出生，也在京城长大，只有一次离开京城……那是三年前，和皇后一起被卷入西申关之乱的时候。
“……你想要去哪里吗？”
“啊？”
春香张大眼睛转头看着他。
平时向来都是春香发问，李月真回答她的问题，她似乎对李月真主动发问吓了一跳。
“嗯……并没有具体想去哪里……只是想去海边。”
“海边吗？”
“我没有看过海。”
京城没有海，在申州，必须一直往东才能看到大海。
“希望以后有机会去……”
“对啊！”
春香满脸灿烂的笑容，好像阳光全聚集在她的脸上。
虽然近在眼前，却无法伸手。
即使走得再慢，路都有尽头。
……又失败了……
春香目送着半年未见的李月真离开的背影，握紧了双手。
最重要的话，还是无法问出口，每次都只是聊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李月真大人……
我最想问的是关于我自己的事。
我不希望听到别人的转述，只想听你说，只想听你亲口说出来。
想知道你的心意……
“……”
秋风带走了她的叹息。
虽然很想问，却问不出口。
不能问，一旦问了，恐怕就会……触及他不愿别人提及的事。
“咦？又没有进展。”
“好像是……”
听到有人失望的对话声，春香惊讶地回头，发现两个侍女躲在柱子后面探头探脑。
其中一个和她同年，另一个比她年纪小。
“枫夏、彩菊……”
春香瞪着她们，枫夏吐了吐舌头，彩菊尴尬地缩着脖子走了出来。
“你们太过分了，居然躲在那里偷看。”
“因为有人一直不回来，所以我们来看看情况。”
“你们的坏毛病还是改不了。”
李月真已经不见了。
春香苦笑着往回走，枫夏和彩菊也跟在她身后。
“怎么办？那个御史迟迟不开口，他应该知道你的心意吧？即使你嫁给别人，他也无所谓吗？”
“我才不嫁呢！”
春香在走廊上加快脚步，想要逃避这个话题。
“你老家不是一直催你相亲吗？还有那个户部的官吏。”
“上次不是还拒绝了工部的人？”
“所以我就说，我不会嫁人……”
春香喜欢侍女的工作。
皇后待人亲切，太子和公主也很可爱。
如果可以，她希望一辈子在这里当侍女。
唯一可能的例外……
“但我觉得那个御史有点可怕，春香居然可以和他闲聊。”
“对啊、对啊！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我一点都不觉得他可怕……
虽然李月真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这种面无表情反而适合监察御史的工作。
为了揭发各地官吏的贪赃枉法，监察御史必须乔装打扮，展开侦察工作，如果把内心的想法都写在脸上，反而会影响工作。
而且，即使他的表情不够丰富……即使他沉默寡言，并不代表别人无法感受到他的心意。
……我知道他心地善良……
“你要不要考虑换个人选？户部或是工部的官吏也不错啊！至少不会出差半年不回家……”
“枫夏，那你可以考虑和他们交往啊！”
“人家是向你求亲，和我有什么关系？讨厌啦。”
……的确有人求亲……但我当场就拒绝了。
“我不会嫁人啦！”
春香欢快地说着，更加快了脚步离开。
枫夏和彩菊在她身后跑了起来。
……我不会嫁人……除非那个人希望我嫁给他。
……
阴暗潮湿的小房间角落，小男孩抱膝蹲在地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腐烂的木板门。
小男孩在等待木门开启，却又祈祷着那扇门永远不要打开。
不时吹来的强风摇晃着木板门，好像在嘲笑小男孩内心的胆怯。
小男孩每次都害怕不已，以为他们回来了。
……好想逃……
逃去哪里？
不是这里，而是逃去远方的某个地方。
但是，要怎么逃？
不知道。一个人无法去任何地方，况且，小男孩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怎么来到这里，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里。
根本不可能逃。
因为他们也这么说。
即使逃走，也无法改变现状，只会越来越糟。
没有吃，没有穿，就连睡觉的地方也没有……什么都没有。
……救命……
真希望有人来救自己。
真希望有人在他们回来之前把自己从这里救出去。
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地方有吃、有穿、有睡觉的地方，也没有人会殴打自己，希望有人可以带自己去那里。
如果可以去那里……这一辈子别无所求。
赶快。
如果不赶快来，他们就回来了。
听到脚步声了。
是他们的脚步声。
他们回来了。
越来越近。
来不及了。
完蛋了……
看吧！门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