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
水心源忍不住双腿发软，蹲了下来，春香担心地跪在她身旁。
水心源缓缓抬起头，对春香露出微笑。
“……可以为我弹琵琶吗？”
“啊？”
“有劳你了。”
春香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还是从袋子里把琵琶拿了出来。
“准备好之后，就闭上眼睛，听到我的指示，就开始弹……知道吗？把脑袋放空，弹到最后。”
“好……”
“水千丞。”
水心源呼唤着躲在春茶身后的弟弟。
原以为姐姐一定会破口大骂的水千丞听到她平静的语气，抬眼看着她。
姐姐没有生气……当然不可能。
水千丞可以清楚地感受到，姐姐看似微笑的平静表情下拼命克制的情绪。
“姐……姐姐……”
“水千丞……千丞，你为什么想在京城读书？”
“啊？”
“你原本读书是为了什么目的？”
“这……”
……因为想要见到姐姐，原本以为到了京城，就可以和姐姐生活在一起……
看到弟弟咬着嘴唇，不知该如何回答，水心源露出无奈的表情。
“你无法回答吧？也对，我一直以为你读书是想对这个国家有所贡献，如果是这样，你就不可能做这种事。”
“……”
“你以为姐姐会骂你？……我不会骂你，你闯下这么大的祸，已经不该由我来惩罚你了。”
“……呃！”
打斗的声音越来越大。
听起来就像是人们彼此伤害的声音。
“……千丞，姐姐曾经很幸福。”
一行眼泪从水心源的右眼流了下来。
水千丞……春茶、许公淳和林伯坚都看着水心源。
春香坐在地上，闭上眼睛，抱着琵琶。
“春香。”
“……在！”
“开始弹吧……为我弹‘雪月风花’。”
春香深深吸了一口气。
水心源转身站上椅子……飘然跳到石造栏杆上。
水千丞叫着姐姐的声音被琵琶声淹没了。
这里离地面好遥远。
水心源开始在这个多处坍塌的石墙上起舞。
……
听到白子魁交代说，赵侍中要求他们拖延三天的时间，陆扶苏立刻采取了行动。
现在是第二天晚上，也许第三天的明天早上，那些兵士们会展开攻势，他希望在此之前营救水心源。
陆扶苏提出要假扮成白子魁闯入废城，诸葛青立刻出面制止。
“陛下和他的长相和身材完全不同，不能乱来。”
“但这是最确实可靠的方法。”
“陛下，我知道您打算亲自出马，但您在进入废墟之前，外面有数百兵力。而且，如果那个男人的话属实，里面还会有门下侍中的家兵。”
水心源目前在楼阁的顶楼，水千丞他们在楼下那一层，从城门到水心源所在的地方，必须二度经过外侧的阶梯，中途有几十名赵吉胜的家兵站岗。
他们应该不是在监视水心源，而是在监视水千丞他们。
“……朕并不认为可以骗过废墟里面的人，但你我只要冲进去，二十个人左右应该可以对付。”
“真是的……”
如果完全行不通，还可以阻止，正因为可行，才更加棘手。
诸葛青抱着双臂，故意叹了一口气，仰着头。
“那就正面突破吗？”
“嗯？”
“骑马正面攻击。由陛下率领第一批人马冲进去，其中十名精锐和陛下一起冲进去，其他人在城门前阻挡城门外的敌人。如果那些亡命徒很懒散，这些兵力就足够对付他们；如果他们骁勇善战，就再派两百步兵。”
“好……”
月亮还挂在天上，而且是满月。
进入废城后，完全没有任何藏身之处，只能全力冲破。
陆扶苏向武将发出命令，穿上铠甲骑上了马，诸葛青也牵了马过来。
“你也要一起去吗？”
“如果我等在这里，又何必从京城赶来这里。”
正在待命的骑兵接二连三地聚集。
陆扶苏和诸葛青坐在马上注视着眼前的废墟。
“……朕没有打过仗。”
“我也没打过，这里所有人都没打过。”
“真希望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是啊……没想到陛下这么不适合穿盔甲。”
诸葛青开玩笑道，陆扶苏淡淡地笑了笑。
“穿起来不适合吗？”
“一点都不。”
随从前来报告，一切准备就绪。
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如果不是面临眼前的状况，将是一个平静的夜晚。
“……各位即将上战场，朕只有一个命令。”
陆扶苏环视所有士兵。
“不许死。朕和皇后不希望任何人送命。”
将军向前一步。
“这是军令吗？”
“对，是军令。”
“臣……遵旨！”
陆扶苏将马首朝向城址，低声命令：“出发！”
骑兵们同时鞭策马匹。
陆扶苏骑在最前方，诸葛青紧跟在后，五十名骑兵也出发了。
夜已过半……
在废墟前野营三天的亡命徒几乎都喝了酒睡着了，突然听到人声和马蹄声时，那些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纷纷跳了起来
“哟……他们终于来了。”
“不是说不会发动攻势的吗？”
“哪一个？要杀哪一个才能领赏？”
这些人不是训练有素的士兵，而是不知来处的无赖，拿着兵器聚集在城门前。
陆扶苏立刻拔出剑。
“陛下，您直接冲进去……开路！”
随着诸葛青的一声令下，州兵骑在马上用长矛和大刀打退了敌人，陆扶苏便趁机冲进城门。
城门中烧着篝火，好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冲下阶梯，看起来像是赵吉胜的家兵。
阶梯是上楼的唯一途径。
陆扶苏跳下马，用剑砍向第一个冲过来的士兵的手臂，但留下的伤口并不深。
陆扶苏挥剑时，就无意置对方于死地。
那名士兵再度冲了上来，诸葛青砍向他的脚。
“……陛下是不是太手下留情了？”
“是吗？”
“手下太留情，会永远都打不完。”
陆扶苏走上阶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砍向挥刀冲过来的高大男人身体，那个男人按着侧腹，滚落阶梯。
“……朕只是不想满身是血地去见水心源。”
“不必担心，皇后没那么脆弱！”
诸葛青踹着阶梯下方的家兵大叫着说。
陆扶苏苦笑着，又砍了一名家兵的手臂，推到一旁。
没错，水心源曾经冒着生命危险奋战，为了救自己挺身而出。
有两名家兵同时冲了过来，但陆扶苏抢先出手。
两名家兵腿上中了剑，双腿一软，趴倒在地上。
阶梯好像永远看不到尽头。
还没有到，还没有到可以看到水心源的地方。
不知道为什么，她轻盈曼妙的舞姿掠过脑海。
……水心源……
“陛下！”
听到诸葛青的声音，陆扶苏如梦初醒，也同时听到了那个声音。
……多么熟悉的声音。
琵琶。
难道是因为隐约听到了乐曲声，才会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水心源的舞姿吗？
他回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他没有松了一口气，反而因为恐惧而全身栗然。
……怎么回事？
她在干什么……？
在城楼顶楼向外伸出的露台栏杆上。
在离天空比地面更近的地方。
水心源跳着“雪月风花”。
……好想再见陆扶苏一面。
好想再最后看他一眼。
既然这个心愿已无法实现，至少希望他能够看到自己。
水心源在积着沙尘的高墙上翩翩起舞。
如果自己有所谓的骄傲，并不是因为有可能成为夏国公主这种不确定的血缘，而是身为父亲的女儿，身为宫伎，身为陆扶苏的妻子……身为水心源走过的这些岁月。
……希望他可以听到这首乐曲。
希望他可以记住我的舞姿。
……“雪月风花”。
如今，这成为我活着的证明。
此时此刻，为你而舞就是我的骄傲。
……请你看见。
我在这里。
眼前出现的是最不应该出现在战场上的景象。
听到琵琶的声音，看到水心源舞姿的人，不管是敌人还是盟友，都放下了手上的武器，难以置信地仰头看着城楼。
正在刀光剑影中厮杀的人也察觉到周围人的异样，同样顺着其他人的视线望去，全都愣在那里。
其中有人没有立刻意识到水心源在跳舞，因为那里并不是跳舞的地方，即使是杂技师，也不可能轻易站在那里。
只要稍有闪失，就会有生命危险。
到底是谁？在那里干什么……
水千丞茫然地看着姐姐起舞。
他之前就听说姐姐在宫廷习舞，所以知道她在跳舞，但一直纳闷习舞有什么用？
……水千丞看得出了神，完全忘记之前曾经产生过这样的质疑。
太美了。
多么曼妙优美的舞姿。
他终于知道，自己之前对此一无所知。
春茶、许公淳和林伯坚……都目不转睛地看得出了神。
陆扶苏用尽浑身的力气冲上阶梯。
他推开和地面上众多士兵一样看得出了神的家兵，不顾一切地往上冲，甚至忘了呼吸。
赶快，一定要赶上……在她放弃生命之前。
水心源忘我地起舞。
她跳着跳着，忘记自己身在何处，也忘了自己为何而舞，心中只想着一个人，尽情地甩动袖子，脚下画着弧度。
……好想见到他，好想听他的声音……临死之前，只要一次就好。
她的舞还没跳完，就吹来一阵强风。
横向吹来的风灌进了袖子，水心源的身体重心不稳。
在水心源的脚滑落栏杆的同时，水千丞惊叫起来。
陆扶苏踏上最后一级阶梯，飞速地跑过去，伸出了手。
沾满鲜血的剑丢在地上，弹了起来。
如果水心源掉下去，就会重重撞到楼下的露台，然后整个人弹出去。
……抓住。
水心源背朝下坠落，陆扶苏抓住了她的手。
然后，他用尽浑身的力气一拉，伸手抱住她的身体，自己向后仰。
重重的撞击。
但他仍然没有松开手臂。
沙尘扬起。
琵琶的声音停止了。
当自己的手被人用力一扯，几乎快扯断时，水心源回过神。
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差一点坠落，身体就被拉了起来。
……好痛。
额头不知道撞到了什么。
她摸着额头，想要起身时，才发现自己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