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舞出”雪月风花”的宫伎——这个立场比水心源所想的更沉重。
皇上的宴会结束后过了两天，水心源再次被召去参加宴会……
暖风无精打采地吹动茂密细竹叶的午后。
原本用来招待宾客的龙泉宫花园里，有陆扶苏和五名贵族，不清楚为什么还有五名贵族千金列席。
“这到底是搞什么……”
再次陪同水心源的晴儿，冷眼看着筵席的情况，喃喃地说。
幺儿正在前面跳舞，但水心源知道晴儿指的不是幺儿。
五名贵族千金围着陆扶苏而坐。
样子看来极为温顺，低着头，但眼睛毋庸置疑地都在看着陆扶苏。
“好！真是太漂亮了，漂亮的舞，很精彩！”
幺儿的舞跳完，已经有些醉意的贵族鼓掌。
“舞蹈虽然也漂亮，不过太子殿下，您今天和各家出席的千金同席，有什么想法？”
“……”
陆扶苏不改面有难色的表情，瞥看四周的姑娘后，轻轻叹气。
“刑部尚书，我原本听说你要谈政务方面的事情，所以才来这里，请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
另一侧姓班的大臣笑着指指五名千金。
“这也是政务啊！太子。前几日宴会上，大家都看见了皇上的情况不妙，恕臣直言，太子继任的日子想必不远了。到时，您应该了解，必须挑选一位皇后。”
“……您要我今天在这里选出一位吗？”
“不不不！这，该怎么说呢！总之就是当作参考。”
“下流……”
晴儿小声咒骂道。
当然，在这个距离那位大人听不见，但水心源还是连忙捅捅晴儿的小肚子。
……果然。
这日子果然来临了。
在场的千金个个肌肤雪白、纤细稳重，连指尖都美。
……好不容易才能见到扶苏殿下的……
看向那边就会看到那些多余的美女，早知道还不如别叫我们来……
水心源甚至开始讨厌起“雪月风花”。
……可是，我是个舞者……
既然被叫来，就必须跳出最好的舞蹈，这是我的职责。
“好，下一位是谁？……对了，舞出‘雪月风花’的宫伎也在场吧！”
“……”
水心源向前走出，行了个礼。
陆扶苏以有些苦恼的表情看着水心源。
……为什么露出那个表情……
面对陆扶苏的欲言又止，水心源只是稍微眯起眼睛，唇边绽放微笑回应。
摆好预备动作。
与音乐同时，水心源开始跳舞。
这时候……
“危险！”
惨叫声喊出的同时，一名女子扑向陆扶苏，两人顺势跌下椅子。
“扶……“
水心源停止跳舞。
陆扶苏刚才坐着的椅背上，深深地刺入一支箭。
“怎么回事？”
“是弓箭……有刺客！”
“是谁干的？”
“来人呐，那边有人影……”
众人议论纷纷，宫伎和侍女们叫喊着往左右跑开。
“水心源！”
晴儿推开骚动的人群跑过来，抓住水心源的手腕。
“要不要紧？”
“我……”
“那支箭刚才从就你旁边射过！”
水心源转头只见到宽阔花园中茂密的树木。
“扶苏殿下……”
“他平安无事，看……”
陆扶苏站了起来，但那位扑向他的女子，仍缠着他的手臂。
“您有没有受伤，太子殿下？”
“曹家的褒姬受伤了吗？多亏你注意到了……”
名唤褒姬的千金小姐牢牢抓着陆扶苏的袖子，边流泪边发抖。
“呜呜，好可怕……好吓人……”
“是啊！不过你可立功了，褒姬，你救下了太子殿下！”
“是谁做出这种事……”
“我现在差人去搜寻刺客！殿下，您和褒姬一同入内吧！”
陆扶苏立刻转回头看向水心源，却在众人的簇拥之下，与几位千金一同被迫进入屋内。
水心源呆愣地看着这一切。
箭矢狙击的目标，显然是陆扶苏。如果那位名叫褒姬的千金没有发现，陆扶苏的性命恐怕真的很危险。
沉重的冲击仿佛就快要击碎水心源的心。
“水心源，看来宴会应该结束了，我们也回去吧！”
“……”
“水心源？”
心里那股情绪的确是近似不甘心的感情。
……
解除太子危机的是吏部尚书的千金——曹褒姬，这事因为宫伎们的口耳相传，在当天一下就传遍教坊。
宫伎的八卦总会夸大，这次传到后来也变成曹褒姬是太子殿下的救命恩人，因此太子成为皇帝后，一定会立刻册立为后。
这些谣言四处流窜，自然也传人水心源耳里，但水心源没有加入讨论的圈子，只是一直待在自己的屋内沉思。
不甘心。
就算她在准备舞蹈，但再怎么说自己的确没留意掠过自己身边的箭矢，也没能保护陆扶苏。
如果早一步注意到的话，拼命挡下，扶苏殿下可能就不会那么危险了……
没注意到，没能保护，而这机会全被贵族千金夺走。
水心源觉得被夺走了！
曹褒姬保护了对水心源来说，比谁都要重要的陆扶苏，按理应该要向她道谢。
然而看见那位美人紧贴陆扶苏的样子，水心源觉得像半路杀出程咬金。
……必须想想办法……
理应为陆扶苏的平安而开心，水心源却对于自己没能保护陆扶苏而悔恨不已。
对，陆扶苏平安无事，但陆扶苏遭到弓箭手狙击一事毋庸置疑。
这一定是陆无羡的杰作。
这么重要的时刻，自己到底在想什么？
太丢脸了，太肤浅了，自己的心丑陋到难看至极。
然而……
那位千金贴近陆扶苏的光景，仍烙印在眼睛上，无法剥离。
嘴里说着好可怕，一边胆怯哭泣的模样，美丽的侧脸及皇后该有的气质。
……我果然是乡下小狸猫……
只要把一切当作一场梦就好……
在寒凉月夜里借我的袍衫，梅枝，温柔的手，头靠在盾膀上的重量，紧抱的手臂……
这些事情会在记忆中留存多久？
我只要跳舞就好，明明是这样就好……
“水心源。”
听到晴儿的声音，水心源缓缓抬头，不晓得什么时候，她已经趴在窗边。
“你睡着了吗？”
“没……”
“在哭吗？”
“我才没哭……”
“撒谎。”
晴儿温柔苦笑后，进入房里。
“如果觉得情绪低落，就哭吧……只是，有件事我觉得有点奇怪。”
“……奇怪？”
“对。”
晴儿坐在水心源床上，手杵在自己的腿上支着脸颊。
“我想到的是，如果太子殿下真的有危险，当下会立刻上前救他的人，应该会是你才对。”
水心源转开视线，看向窗外。
“……但是救他的不是我。”
“所以我不是说了，‘真的’有危险的话。”
“……”
水心源转头看向晴儿。
“你专注在舞蹈上，自然没发现，但我觉得不对劲……那个叫曹褒姬的女人大喊危险后扑向太子殿下，可是她的动作没那么灵敏，至少以她那迟钝的动作，要她看见箭矢飞来，立刻扑上前阻挡箭矢刺向太子，是办不到的。”
“什么意思……”
水心源没有清楚看见那瞬间。
听见大喊危险而注意时，褒姬已经和陆扶苏一起倒下，箭矢刺中椅子。
“那个女人打出生就是千金大小姐，动作不像你这么敏捷灵巧。一般人在箭矢飞来时，通常只会说‘咦？那是什么？’，动也不会动。”
“晴儿……”
感觉晴儿即将说出的事情很可怕，水心源站起。
“等一下，可是……她用身子去挡，还救了扶苏殿下！”
“看起来是那样，但是……”
晴儿定睛注视着水心源，缓慢但清楚地说：“我觉得，假如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会有箭矢飞来，曹褒姬没有能力保护太子殿下。”
水心源后退几步，双腿无力又坐进椅子里。
“我不懂……不懂晴儿在说什么……”
“我也没办法证明自己的想法正确，但是我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在那种情况下，除了你以外，还有谁会第一时间救太子殿下。”
“那……”
……只是晴儿的一厢情愿，毕竟救了陆扶苏的真的是曹褒姬。
闭上眼睛，晴儿压低声音。
“我的确有可能是在帮你说话，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舍命去救别人。”
“有箭飞来，一般反应多半是躲开吧？”晴儿喃喃说。
褒姬没有逃，而且比别人快一步救了陆扶苏，这点每个人看来都是如此。
“她……她……如果她倾心也扶苏殿下的话……”
“比你还喜欢他？这我无从判断，不过我比较相信这是她为了成为皇后而演的蹩脚戏。”
自己派人射箭，自己扑上保护，让对方把自己当作救命恩人。……晴儿想说的就是这个。
“她很美……”
雪白肌肤及纤细的脖子，加上仿佛风吹就会倒下般楚楚可怜的哭泣神情。
“不用演这种戏，她也能够当上皇后不是？”
“我们都会这么想。”
晴儿站起。
“那些大人们的想法，我虽然搞不懂，不过也没什么好因此低落的。”
“……”
“就快到晚膳时间了。肚子一饿，心情会更糟呢！”
“嗯……”
虽然没什么食欲，但水心源也起身和晴儿一起来到走廊上。
这时，只见翠花一脸兴奋地从前方小跑步过来。
“我听到了、听到了！”
“听到什么，翠花？”
“啊，晴儿！我说我说，你们刚刚参加宴会了吧？救了太子殿下的曹褒姬是什么样的女人？美吗？”
“哎，长得是很漂亮……怎么？”
“听说她没回去！被召来参加宴会的贵族千金之中，只有曹褒姬仍留在宫里！”
水心源和晴儿面面相觎。
“什么意思……”
“讨厌啦！被留下来当然是有好事呀！”
手掩着嘴巴好像在说秘密，但翠花的声音却听得一清二楚，每间房里的宫伎全都探出头来。
“这消息是真的吗？你从哪里听到的，翠花姐？”
“我姐姐是宫中侍女，刚刚有事与她碰面，她今天也被叫去宴会上帮忙，骚动发生时，她也在旁边！她说太子殿下表示，只留下曹家的千金……”
水心源摇摇晃晃地离开围着翠花的宫伎圈子，回到自己房间。
“啊，水心源……”
“晴儿，我今天不吃晚饭了……”
“水心源……”
见到无力趴在床上的水心源，晴儿没有继续出声，只有默默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