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
兵部官员离开房间后，轮到手抱成叠纸张的青年，进入陆扶苏的御书房。
房里相当简朴，只有桌椅和书架。
“户部郎中诸葛青，叩见太子殿下。”
“免礼。”
“臣收到戌州及辰州刺史连夜送来的陈情书，希望临时征税。”
“名目为何？”
“听说是为了整顿街道。”
陆扶苏快速看过呈上来的公文。
“不得胡乱追加税赋。马上派监察御史前往此处记载的街道确认状况，确认需要何种程度的修补，或者是否真的有必要修补。待看过后再来谈。我会写正式的敕书给监察御史。”
“臣遵旨。”
“还有其他？”
诸葛青没有回答，只是带着意有所指的笑容。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今天一大清早，我那个青梅竹马到我家来。”
“嗯？”
“她在这里当宫伎。”
陆扶苏的手瞬间停住，又不动声色地把公文摆在桌上。
“宫伎吗？”
“是的，她还带了水心源前来。”
陆扶苏厉目看着诸葛青。
“……殿下的脸……突然变得好恐怖。”
“我原本就长这样。”
“别那样瞪我嘛！那姑娘很好啊！”
“没想到那位宫伎是你的青梅竹马……我明明交代了别对人提起。”
“只能说她信我胜过相信你。”
诸葛青默默笑着，耸耸肩膀。
陆扶苏叹口气，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要他坐下。
“……你的青梅竹马特地带着我的水姑娘去找你，是为了什么？诸葛青。”
“咦？你承认了呀！”
“如果你在外头大肆宣传，我会立刻拔掉你的舌头！”
“听起来好可怕。”
诸葛青把椅子挪到陆扶苏面前坐下，脸上一点也不害怕，还是一样带着笑容。
“晴儿也不是为了到处宣扬才来找我，而是想要让太子殿下的水姑娘看看我，让她知道的确有人站在太子殿下这边，要她放心。”
“……”
陆扶苏想起伫立在雨中的身影。
……如果更早发觉就好了……拥在怀中的娇小身躯好冰冷。
为了不是她的事情哭泣，为了不是她做错的事情道歉……
“她……没有着凉吧？”
“什么？”
“昨夜，她淋着雨来见我……”
诸葛青的含笑变成了苦笑，点点头。
“样子看来没有不舒服，应该不要紧。”
“这样啊……”
“真是个可爱的姑娘，她心心念念都是殿下你呢！”
“水心源说了什么吗？”
“几乎没开口，不过一看就知道。”
“……”
陆扶苏虽然对诸葛青称说水心源是自己的姑娘，实际上他也没有把握，因为都过去了这么久，水心源仍无法适应陆扶苏。
……最近开口说话的次数，的确比过去多了些，但……
老是在夜里叫她出来，总觉得她很可怜。
只要自己开口说希望她过来，她都不会拒绝。
会不会只是因为她很温柔，才会默许我的任性呢？
希望水姑娘心里也和自己一样想见面……然而到现在仍无法确认这点。
“……她是很重要的人吗？”
发问的诸葛青已经敛起笑容。
“是的……她……比谁都重要。”
“既然如此，就非得隐瞒不可了……至少目前仍必须如此。”
“是的……”
绝不能让陆无羡他们知道。
“要取我的性命不要紧，可是……”
“可是一旦让他们知道你心有所属，他们肯定会抓来当作人质。”
“而如果我抛弃帝位，就是背叛了她……”
“既然如此，只好避免让她成为目标了。”
拍拍膝盖，诸葛青站起。
“警戒虽会继续，但殿下也要比过去更小心四周才行。那群家伙卑鄙下流到极点，会不择手段的。”
“我知道。”
“那么，臣告退了。”
正要离开房间的诸葛青转过头。
“三年前我爹陪你一起跋山涉水……”
陆扶苏抬头。
“老实说，他原本对于由你来继承帝位相当不安。书念得好，人品也佳，但他怀疑你对于统领治国这些，到底理解多少。”
“……”
“但是，殿下有天突然说想要亲眼看看这个苑国。陛下当时的状况已经堪虑……你不在京的这段时间，皇弟可能趁机夺走帝位，你却仍然选择踏上旅途，只带着几名亲信，连马车也没搭。”
诸葛青扬起嘴角微微一笑。
“我爹自从那次远行回来之后，不断地说，这样子就没问题了，已经能够确保苑国无忧了。”
“……对于陆无羡来说，当时的确是绝佳的机会。”
陆扶苏十分清楚离开京城的危险，回来时，或许太子的位子已经不保，甚至途中会遇到刺客袭击。
尽管如此，他仍然踏上旅途。
为了确认少女所说的话。
“当时陈妃无法说服父皇。所以我回到京城后，仍保住了太子之位……不过，他们不会再给我第二次机会了。”
“没错，如果你没当上皇帝，我也会很头大！”
“嗯？”
“晴儿如果是皇帝与皇后的朋友，而我迎娶了她，就能够让那些啰嗦的亲戚闭嘴了。”
诸葛青再度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正准备开门。
“诸葛青……”
“是。”
“这下我们都有彼此的把柄了。”
“这下谁也怨不得谁了。”
诸葛青走出御书房。
目送他离开后，陆扶苏闭上眼睛一会儿。
……我很清楚……
只有水心源，非保护不可。
陆扶苏睁开眼睛，挺直背脊端坐在椅子上。
“下一位……”
……
水心源和晴儿正在教坊盛开的白色牡丹前，与园丁福伯说话。
“被找去参加无羡殿下宴会的人……”
“全是些看来没长脑袋的笨蛋，不过要说谁是谁恐怕……”
旁人看来可能会以为他们正在谈牡丹，三人在花园里缓步慢走。
“我不清楚。待在无羡殿下身侧的，说不定是太子殿下也不认识的王公贵族。”
“简直像是侦候一样……帝位争夺得这么明目张胆吗？”
福伯一边摘除牡丹的枯叶一边苦笑。
“老朽也是侦候呐！目前负责监看无羡殿下居住的清和殿。最近出入的人很多，可能是皇上的状况不好，所以大家也跟着慌了吧！”
“……您说很多人，是谁？”
“这个嘛……从打扮看来应该是贵族，不过老朽也上了年纪，虽说能够进入花园不惹人怀疑，但眼睛看不见那么远，实在看不清长相。”
“真是不可靠的侦候……”
“扶苏殿下不会有危险吧？”
帝位之争也成了坊间的话题，甚至连失败那方会有什么下场，也是讨论范围。
“这就不太清楚了。不过太子殿下也有准备，别担心。”
“说得也是……”
但是，自从那个雨夜以来，水心源没再见到陆扶苏。
心想着他或许是忙，告诉自己要忍耐，但看到这种情况，偶尔也会莫名不安地想见他。
……不可以任性……
我必须等待。
“话说回来，小姑娘们曾在无羡殿下的宴会上，见过贵族女子吗？”
水心源和晴儿面面相觎。
“贵族女子……”
“……好像没有，在场的都是宫伎。”
“是吗？现场没有……哎，刚才在无羡殿下的住处监视时，看见一名陌生的年轻女子进入殿下的房间。”
“是贵族吗？”
“打扮得很气派的样子，老朽觉得应该是。”
宴会上见到陆无羡时，只知道他性好女色，没见到他会找来贵族女子。
“那位殿下把女子叫入房间，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只是对方似乎是贵族，令人有些记挂。”
“过去在他周遭的全是男人……”
风吹摇动树木，抬头一看，天色已经逐渐染成朱红。
“晴儿，我去见她……”
“等等，水心源……”
“不要紧，福伯，她还在无羡殿下房里吗？”
“不确定……那样子看起来应该不会回去。”
“不会回去？什么意思？”
福伯眯起眼睛看向晴儿，压低声音说。
“那个样子，就是……看起来和无羡殿下十分亲密。”
“……啊啊，原来是那回事。”
“咦？什么意思？”
晴儿不晓得为什么表情呆散地点点头表示了解，水心源不解地偏着脖子，心想是不是因为很亲密会聊很久。
“水心源，要去的话早点儿去吧！一看到脸就回来。”
“啊，嗯。”
水心源背着竹篓，看起来像是在帮园丁的忙，跟着福伯一起去。
平时走路缓慢的福伯虽然一把年纪，但仍健步如飞，天色还亮着就抵达清和殿了。
他们走过侍从专用的小门进入花园，一边捡拾枯叶、拔杂草，一边接近房间。
福伯用下巴稍微示意水心源，水心源假装看着树枝，一边偷窥着房间内。
远远看来那的确是位女子……水心源心头紧了一下。
女子正露出雪白肩膀。
水心源忍不住回头看向福伯，福伯在花园里迂回绕行，避免房内看见，并往屋檐底下走去。
水心源连忙以同样的路线跟上福伯，然后跌坐在栏杆暗处。
“福伯……”
“我不是说了他们很亲密吗……”
“意思是……”
如果只是喝茶聊天，不可能需要脱掉上衣、露出肩膀的。
那幅情景……也就是说，她是陆无羡殿下的情人？
大致上有过几面之缘的来宾，应该不可能会脱下衣服，更何况对方是理当谨慎有礼的贵族女子。
“……话说回来，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要册封我为皇后呢？”
头上传来甜美的声音，水心源缩起身子。
“别闹脾气！就快了。”
“哎呀，前阵子我也听过一样的话呢！”
曾经听过的陆无羡声音从房间深处传来，不过女子的声音很接近，看来她似乎走到窗边来了。
水心源忍不住稍微挺起上半身。
女子背对着水心源，懒懒倚靠着栏杆，上衣虽穿着却没有确实穿好，仍能够看见半边圆润肩膀。
“我可没那么有耐性呢？您把我叫到宫里来，没给我什么好消息就要赶我回去了吗？”
“哈哈哈……别那么说嘛！过来。”
“是……”
女子将不自然松脱的头发拨到耳朵后侧，回到房里去。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
娇艳美丽的侧脸烙印在水心源眼里。
看到了……
虽然只有侧脸，但确实看清楚了。
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
水心源对福伯点点头，起身悄悄离开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