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心源。”
晴儿突然抱住水心源的肩膀。
“再忍耐一下。”
“晴儿……”
“没关系，我们只是最低阶的宫伎，只要尽到在后面伴舞的义务，谁都不会注意到我们。”
“……”
“只要跳舞就好，听到了吗？什么也不要想，这样子不舒服的感觉很快就会消失了……来，吸气，吐气，接下来要轮到我们喽！”
在晴儿的支撑下，水心源勉强反复深呼吸。
“怎样？好些了吗？”
“……不要紧了。”
“那就好，可以上场吗？”
“嗯……”
……没错，绝对不能引人注目。
带着什么事也没发生的表情跳舞就好，这是我和陆扶苏的约定。
水心源从柱子后侧隐隐瞪着美女相随、挥舞酒杯大笑的陆无羡。
“上场了，水心源。”
“好……”
由晴儿在背后推着，水心源再度为了登台而迈出脚步。
……
半夜开始下起雨来。
在宴会上玩累的宫伎们回到寝房后，很快就在各自房里睡着了。
只有水心源一个人醒着。
她靠在窗边，听着细语呢喃似的细微声响。
最后水心源离开房间，穿过宁静的宿舍，走上在黑夜中也不会迷路的那条小径。
此刻比平常来的时间要晚、已经不见禁军的踪影。
穿过大门进入花园，只见那一头一抹灯火的光亮。
冷雨弄湿了头发和衣服，袖子变得十分沉重。
下摆应该也被泥泞给弄脏了……但水心源顾不了那些，朝着光亮笔直走去。
来到建筑的屋檐下，她开始犹豫该不该出声而在那儿伫立了一会儿。
……扶苏殿下今晚没要我过来。
他应该休息了吧……
在这种深更半夜，即使点亮一盏灯，也不代表人还醒着。
可是水心源又舍不得离开，只好站在原地。
脑子里回响起直到刚才的那场宴会。
后来陆无羡又说了陆扶苏的坏话，贵族和宫伎们对这样的陆无羡不断献媚。
对于沉默忍受着的水心源来说，这段不舒服的时间，简直有一辈子那么长。
现在来到陆扶苏房前，心里才感觉到安稳。
……只要再一下下，让我待在这里就好……
对看不见的人这么说完，水心源一直淋着雨。
不晓得过了多久，上方传来东西的声响。
水心源一抬头，只见陆扶苏隔着栏杆看着自己。
“水姑娘？”
“……”
“……你在做什么，在这雨中……”
有些发愣的水心源，这时才注意到陆扶苏起来了。
“对不起，我擅自来了……”
“别管那么多了，快点上来！”
“不，我在这里就好……”
水心源摇摇头，陆扶苏连忙飞也似的跑下来。
“不行，正在下……”
雨字还没说完，她已经被抱了个满怀。
陆扶苏在帮她遮雨。
仿佛要把失去的温度分给她。
“你在这里多久了？”
水心源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正待在陆扶苏怀里。
“我刚到……不久……”
“所以身子才这么冰冷吗？怎么那么乱来！”
“对不起……我想您已经睡了……”
“下次立刻喊我，不管我醒着或睡了都没关系。”
“我只是想要在这里待一会儿而已……”
陆扶苏看向水心源的脸。
“今天……是宴会的日子。”
“……陆无羡的？”
“是。”
一想起来，愤怒与悲伤又同时被唤醒，水心源扭曲了表情。
“我……忍下来了。”
“……是吗？”
“可是……”
原本忍住的泪水涌了上来。
陆扶苏沉默地以手指拨开水心源脸颊与额头上沾着的头发。
“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
“我、什么也……什么也不懂，无羡殿下那样……”
“……”
陆扶苏轻拍着水心源的后背安抚她。
“不用道歉，也要怪我什么都没告诉你……他要说可怜也真的很可怜，他娘是和我娘争宠的陈妃，而陈妃自小就灌输他将来一定会当上皇帝的观念，事到如今他发现帝位将由兄长继承，会恨我也是理所当然的。”
“可是无羡殿下没办法成为好皇帝……”
“嗯？”
“我不要……不是扶苏殿下的话，我不要。”
……如果是陆扶苏，我相信一定能够有所改变。
不管是丰收之年或灾害之年，仅有的一点积蓄都会被夺走，米柜底下残留的杂谷碎渣也要收集起来勉强糊口。
若还是不行……就卖掉一个又一个的家人。
这就是京城之外的残酷现实。
“站在他人之上者，必须时时提醒自己位于他人之下。”陆扶苏这么说过。
同样的话，那位陆无羡说得出来吗？
“……别担心，水姑娘。”搂着水心源，陆扶苏以清晰的声音说：“我没打算把帝位让给陆无羡，我还有许多必须要做的事情。陆无羡大概会大肆吹嘘无论如何他都会当上皇帝，对吧？既然如此，我也一样。”
“嗯……”
“所以你用不着担心。父皇虽卧病在床，但意识仍旧清醒。陈妃似乎发表了不少意见，不过我也有站在我这边的人，我会继承帝位这点不会改变。”
听到有人站在他这边，水心源松了一口气。
仔细想想，既然会被叫去参加陆无羡的宴会，想必那些王公贵族原本就是陆无羡的亲信，而其他人一定都是支持陆扶苏的。
“安心了吗？”
“嗯……”
“既然如此，上来喝杯茶暖暖身子吧？”
“……”
水心源突然想起自己正处于何种状况。
他们靠太近了！
“对……对不起！”
水心源连忙想要离开，陆扶苏却不愿意放手。
隔着布料的温暖，以及靠近了陆扶苏才闻到的薰香味道……
“……”
其他人的手臂……她只知道小时候抱高自己、逗笑自己的爹娘的手臂。
……当时爹的手臂也是这么强壮可靠吗？
也是这么温热吗？
紧抱住自己的力量大到甚至感觉到痛，水心源几乎就要晕过去。
“陆扶苏……殿下……”
“嗯？”
“嗯、我、要回去了……”
“不进来吗？”
“我怕弄脏您的房间，衣服是湿的……”
心跳好快，仿佛就要从体内蹦出来了。
总之，必须先离开他的怀抱，否则真的会晕过去。
“别担心，弄脏也没关系。”
“已经很晚了……”
“不晚。”
“扶苏殿下……”
“别回去，留在这儿，再待一下子就好……”
陆扶苏在耳边低声私语般地说，粉碎了水心源的犹豫。
水心源咬咬小巧的嘴唇、视线低垂，被陆扶苏牢牢揽在怀里，几分强迫地被领上楼、走进房里。
陆扶苏总算放开水心源后，不以为意地脱下湿上衣，将摆在椅子上的袍衫递给水心源。
“这个。”
水心源不懂陆扶苏的意思，不知所措地凝望着深绿色的袍衫。
“最好把衣服弄干。”
“……”
水心源不解地偏着头，陆扶苏突然解开她的衣带，在她还来不及惊讶时，脱下她上身的外衣。
“呀！”
“虽然只有上衣，不过这样也能够稍微干一点。”
他把水心源的上衣摊放在桌上，让她披上自己的袍衫。
“……”
“你暂时先穿着这个。”
陆扶苏自己只穿了件单薄的里衣，往房内走去。
……吓了一跳。
一直站在雨中淋雨的水心源，其实连里衣也湿了，但如果连里衣也被脱下，肯定真的会晕死过去……
水心源连忙抓紧袍衫的前襟。
为陆扶苏量身订做的绿色袍衫，对水心源来说太过于宽松，袖子和下摆都太长。
“……”
静静吸了口气就闻到与刚才一样的薰香味道。
水心源发现直接走动的话，下摆会拖在地上，陆扶苏正好拿着毛巾回来。
“把头发擦干！感冒可就糟了。”
“啊……那个，比起我，扶苏殿下……”
看见水滴要从弄乱的浏海落下的模样，水心源不自觉伸出手，却在与陆扶苏四目交会一刻吓了一跳，又把手缩回。
“……你还是不习惯触碰我，或者我的触碰……”
自言自语般说出的这句话，总觉得听来充满寂寞，水心源的眼里充满了不确定。
“无妨……我知道你正在用自己的方式来试着接受我，只是我……太焦急了。”
“……”
水心源不是很明白陆扶苏在说什么，或许是她的不解也传达给陆扶苏了吧，只见他微笑摇头。
“没什么……只是，今晚可以留在这里吗？天亮时我送你回去。”
“可是……”
“水心源。”
她再度被陆扶苏紧拥。
与刚才不同的，只是少了原本隔着的布衣而已，却像是直接接触般，能够感受到肌肤的炽热、心脏的跳动，以及手臂的坚毅。
“和平常一样待在我身边，……我们一边喝茶一边聊天。”
“……”
“在必须让你回去之前，现在这样就好，所以……”
水心源无法动弹。
脑袋一片空白，什么也没办法思考。
……如果雨不会停、如果天不会亮、如果时间不会动……
我……是否就能够一直待在这双手臂中？
“真不喜欢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