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香辗转反侧,从床上坐了起来。
今晚有点冷。
不知道寅州……会不会冷?
“……”
她轻轻拿起放在枕边的旧童鞋。
她觉得一切已经结束了,接下来,要早日把这份感情变成回忆。
……真的已经结束了吗?
小童鞋当然不可能回答她。
但是,当拿着这只鞋子,她无法不思考……她想像着突然失去儿子的母亲的内心,想像着一直珍藏着这只鞋子的李月真内心的想法。
她终于发现,她还没有把重要的话说出口。
她必须告诉李月真的,不是什么罪不罪过,有没有资格奢求这些事。
“我喜欢李月真大人……”
朦胧的月光照着手中的蓝色旧童鞋。
不管李月真在意什么……正因为他在意,所以更不能轻易放下这段感情。
既然李月真坚称自己是罪人,更要告诉他,即使如此,自己仍然喜欢他。
如果放弃这份感情,主动远离他,李月真或许会觉得因为自己是罪人,所以才无法继续这段感情。
自己刚进宫廷当侍女时,每天都很紧张,整天做错事,但皇后从来不骂她,反而鼓励她,很快就会适应。
如果当时皇后怨叹雇用了一个无能的侍女,自己一定会越来越没有自信,早就辞职离去了。
……根本没有结束……
自己还没有传达心意,李月真也没有感受到自己的心意。
以后每次见面就告诉他,自己喜欢他,直到李月真觉得自己很烦,真的讨厌自己。
到那个时候,再放弃也不迟。
他的母亲为他缝制这只鞋子时,一定祈愿他可以得到幸福。
“我……也希望你可以展露笑容……”
春香握紧了小鞋子。
……
听乐南的御史郭阿备说,王鹤通并没有在明海郡全面征税,而是向在市集上做买卖、收入比较多的乐南闹区居民非法征税,刚好是李月真投宿的旅店附近,王鹤通根本是柿子挑软的捏。
“实际挨家挨户征收的是王鹤通从京城带来的跟班。”
“他一个人吗?”
“还带了两名壮汉,好像是王鹤通的家兵。”
和昨天一样,李月真在空无一人的窄巷内听取了郭阿备的报告。
“如你所推测的,的确有帐册存在。那些缴税的人说,交了钱之后,跟班就在帐册上记录向哪一家收了钱。”
还有……郭阿备面色更加凝重起来。
“其中有几个人说,王鹤通的跟班还说,最近又要征收临时税了。”
“……最近?”
“差不多十天前说的。”
看来只要在乐南多住一段日子,就可以当场人赃俱获。
“帐册可以成为证据,最好可以同时没收之前的帐册。我猜想可能藏在官舍内……能请你协助吗?”
“当然没问题。”
“那到时候我再通知你。如果我无法亲自去御史监,会派人把‘卖不出去的发簪’送到你手上,拜托你了。”
郭阿备第一次露出错愕的表情。
“……卖不出去的发簪?”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只要没收证据带回御史监,自己的工作就完成了。
如果郭阿备的消息属实,这件事很快就能搞定。
结束之后……就要回京城了。
……不可能永远逃避……
杂念会影响工作。
李月真叹着气,走回闹区的方向,发现顺伯走在前面。
他正想上前打招呼,但顺伯没有看到李月真,转进了前面那条路。
“……”
那条路的前方是一个和缓的坡道,不像有人居住。
李月真追了上去,只见顺伯蹲在木栅栏的前面。
李月真以为他身体不舒服,仔细一看,发现顺伯正在检查木栅栏。
听到李月真的脚步声,顺伯转过头,看到李月真并没有惊讶,只是向他点点头。
李月真默默地向他点头,这时,才发现木栅栏内是一片洼地,有一个分不清是深绿色还是棕色的大水潭。
应该不能说是水潭,而是沼泽。
……该不会是这里?
他想起之前在市集时,那个老人告诉他的事,不禁感到一阵难过。
这里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我儿子掉进这里。”
顺伯拍了拍,又摇了摇木栅栏,淡淡地说。
“我们稍不留神,他就掉下去了,只找到他的鞋子。之后,我就在这里钉了木栅栏,以防再有小孩子掉进去,有时候会来检查一下,有没有地方损坏需要修理。”
“……”
顺伯的语气很平淡,但带着皱纹的脸上露出了后悔和寂寥。
顺伯仔细检查后站了起来。
风很冷。
“我告诉自己,这个沼泽深处有另一个世界,我儿子在那里活得好好的。”
“……是吗?”
“对。”
顺伯没有再说话,默默地低头看沼泽。
不一会儿,才回头看李月真。
“这里很冷,我们走吧!”
“好……”
李月真跟着顺伯准备走上坡时,似乎有什么东西掠过他的视野。
“……?”
他回头一看,没有任何风吹草动,只有一片暗色的泥沼。
到底是什么?刚才看到有什么蓝色的东西被人丢进了沼泽……不,并不是亲眼看到,而是眼睛深处,脑海深处……
“顺伯,原来你在这里。”
当他回过神时,发现顺伯已经走到坡道的尽头,有人在叫顺伯。
听到那个慌张的声音,李月真也急忙上了坡,发现一名中年男子迎面跑来。
“顺伯,你果然在这里,赶快回家。”
“怎么了?”
中年男子上气不接下气地站在顺伯面前,指着闹区的方向。
“太守又要征临时税了,觉阳没钱可付,翠花……”
顺伯拔腿就跑,李月真也跟了上去,听那个邻居的中年男子说,觉阳因为腿不方便,再加上要照顾祖母,所以并没有赚很多钱,请太守的跟班再宽限几天,但跟班说,如果付不出来,就要把翠花带走。
“莫名其妙,这和征税有什么关系?”
“反正那些家伙一开始就打算抓人……”
那个中年男子一边跑,一边说,用力喘着气,咳嗽起来。
他叫顺伯先走,顺伯加快了步伐。
李月真弯下身体,探头看着停下的那名中年男子。
“你没事吧?……能不能请教一下,临时税是什么税?”
“皇、皇后……”
“什么?”
男子用手背擦着额头上的汗,喘着粗气,抬起头说:“听说皇后要建新的宫殿……”
“……”
李月真简直气炸了。
根本不需要向京城的户部确认这件事的真伪,因为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事……皇后不可能打算建新的宫殿,更不可能为此向百姓征税。
“多谢你,那我也先去看看。”
“好,好好……”
李月真跑了起来,身上的木箱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王鹤通偏偏编了一个最犯忌的理由。
他绕了一圈回到花月楼,但花月楼内空无一人,大街前方靠近市集的地方传来吵闹声。
他拨开人群,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
顺伯缩着身体倒在马路中央,慕婉跪在他身旁,想要抱起瘫软的丈夫。
觉阳倒在不远处,不知道是否挨打了,他的脸肿了起来,衣服也脏了,但仍然试图站起来。
“别打了……求求你们!”
回头一看,两名家兵抓着拼命挣扎的翠花的手臂和肩膀,另一个满脸横肉的家兵拔出剑,放在肩膀上,似乎故意想要吓唬众人。
“只要你乖乖听话,我们也不必这么大动干戈。”
那就是之前被翠花用扫帚赶走的太守跟班,只见他得意地挥着拐杖说道。
而那是觉阳的拐杖。
“如果你们要钱,我代他付不就好了吗?”
“那可不行。”
跟班胡乱挥着拐杖,用力打向觉阳的肩膀,觉阳再度倒地。
围观的人纷纷转过头,或是想要冲上前去,但看到家兵狠狠瞪视的眼神,又缩了回来。
“不要走……”
觉阳嘴角流着血,双手撑在地上抬起了头。
他咬紧牙关,想要爬到翠花身边,太守跟班踢向他的脸。
“住手!……好,我跟你们走!”
“翠花!”
慕婉打算冲出去,跟班用拐杖打中她的肩膀。
翠花发出惨叫声。
李月真用右手握着自己的左臂,屏住呼吸,拼命自我克制。
身为监察御史,他可以把太守的这些手下打得落花流水,但是,目前正在假扮生意人暗访,不能轻举妄动。
李月真默默自我克制,盯着跟班腋下夹着的那本帐册。
家兵把翠花拖走了,李月真不敢看她的表情。
那个跟班咒骂着怒目相向的民众,把拐杖丢在地上。
不一会儿,他们坐上停在附近的马车扬长而去,几个看起来像是翠花朋友的年轻女子用悲痛的声音叫着她的名字。
马车离去后,李月真走向顺伯,扶着他坐了起来。
顺伯昏了过去,慕婉摸着肩膀呆然地坐在地上。
那些袖手旁观的民众尴尬地互看着,几个女人冲了过来。
“先把顺伯送回去,可以找大夫来吗?他好像昏过去了,老板娘看来也需要治疗……”
李月真回头时,发现被打得最惨的觉阳抓起拐杖站了起来,然后,一步一步,用他最快的速度追了上去。
“喂……喂,觉阳,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找她……”
一个邻居痛苦地摇着头。
“你别傻了,如果继续违抗太守,恐怕你连这里都住不下去了。虽然于心不忍,但你只能放弃翠花了,谁叫你不早一点把她娶回家……现在已经太迟了。”
“我知道……”
觉阳仍然追向马车离去的方向。
没有人陪他同行。
刚才那个邻居说得对,违抗太守只会惹祸上身。
围观的百姓面色凝重地散开了,只有几个女人扶着顺伯和慕婉走回他们家。
看着觉阳的背影渐渐离去,李月真缓缓挺直了身体。
已经……太迟了?
“……”
李月真走在众人散去的大街上,即使不用奔跑,在不远处就追上了觉阳。
觉阳转头看着并肩走在他旁边的生意人。
“你是谁……?”
他有点口齿不清,可能刚才挨打时,嘴巴还在流血。
“我是花月楼的客人。等你走到太守府,天早就暗了。”
“但是,我必须去……”
“御史监比较近,可以请你去那里一趟吗?”
“……啊?”
李月真把一根发簪递到他面前。
那是一根奇妙的发簪,上面同时有梅花和菊花的装饰。
“……这是什么?”
“乐南的御史监,有一个叫郭阿备的御史,请你把这个交给他。”
“我认识郭阿备,但我现在没时间……”
“我会先去太守府。”
觉阳停下脚步。
“即使你去……这件事也和你没有关系。”
“王鹤通侮辱了我心上人侍候的主人,虽然我和你的情况不同,但我也跟你一样无法原谅他。”
觉阳露出困惑的表情,李月真再度递上发簪。
“既然你认识郭御史,我就放心了,请你务必交给他。他看到发簪后就知道了,你和郭御史一起来。我要尽快赶过去。”
“……好!”
觉阳抢过发簪,转身离去。
李月真确认觉阳走向御史监后,也拔腿跑了起来。
风越来越大,天气阴沉起来。
昨天,李月真已经去过位在小山坡上的太守府侦查情况,这里和其他郡的太守府一样,四周围着围墙,后方是太守的官舍。
李月真在上坡之前放下木箱,从必须使用机关才能打开的抽屉里拿出深蓝色上衣,穿在身上,并把翡翠玉璧挂在腰带上。
太守府的卫兵看到一个背着大木箱的陌生人爬上了坡,讶异地互看了一眼,试图阻止他进入太守府。
“等一下,你是谁?”
“我是监察御史,来见太守王鹤通。不许动!”
其中一个卫兵正打算转身,想去向王鹤通通风报信,李月真立刻喝止了他。
“我只要找太守,你们坚守各自的岗位,擅自行动者将会受到处罚。”
无论去哪一个太守府,卫兵听到这句话,几乎都会乖乖服从。
李月真就像是走进自家大院般悠然地走了进去。
这时,一个看起来像是马夫的人牵着马车从房子后方走来。
正是刚才带走翠花的那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