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这个在书中记载千年的真理，此刻被引路人摁在了海上摩擦。
“师父您……”
作为唯一的旁观者，红叶看着年轻了的引路人，有些语无伦次。
但她不是惊讶于师父重回年轻，同样不是震撼于师父的断肢重生。
而是紧张、是害怕。
更是难过。
红叶现在的境界比引路人更高。
所以她清楚地感知到引路人体内每一丝内力的转动，明白师父是如何做到的这一切。
师父在透支生命。
按正常的时间来说，引路人今年是五十多岁，以他的境界实力最少还能活上几十年。
遗憾的是，引路人在一对师徒面前，接连遇到了两次变故——冉轲以死亡为代价说出的一句“逝者如斯”，柳玉被困在血祭大阵前斩出的断岛一剑。
两次变故后，引路人由中年和尚变成了老和尚，剩下几年可活。
如今。
他只剩一天。
“这是道门禁术。”
引路人笑着说出了禁术的名字：
“舍身。”
“嗯。”
红叶微微颤抖，不知该说些什么。
禁术不可逆。
师父这次真的要离开了。
引路人走到弟子身边，摸了摸她的头，笑着说道：“把溱洧给为师用用。”
他没有解释原因。
红叶此时也不需要师父解释什么，取下溱洧剑递了过去。
“在这边稍等，为师去去便回。”
说完，引路人走下竹筏，踏浪远去。
……
……
引路人没有急着赶路，一步一步的，足足用了小半个时辰才来到那座荒岛。
血祭阵法依旧。
鲜红色的屏障仍笼罩整座岛屿。
“先生，何不出来一见？”
引路人看着岛屿深处说道。
声音随着海浪传播，一层又一层。
不知过了多久。
一个人影从岛屿深处走来，与引路人隔着阵法相对而立。
“你早就醒了。”
引路人对他说道。
“是的。”柳玉并不否认，说道：“我早就醒了。”
事实上，血祭仅仅持续了半个多月，柳玉就拥有了足以破境的实力，然后从阵法的束缚中挣脱了开来。
引路人没有丝毫吃惊，柳玉是横压了一个时代的人物，做出再惊人的事情都不值得奇怪。
引路人顺着问道：“既然如此，先生为何不出来？”
柳玉说道：“为何要出去？”
引路人沉默了会儿，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道：“当然是求大道。”
何为大道？
不同的门派，不同的信仰，自然会给出不同的答案。
但有一点是共通的。
仙便是道。
那么入仙便是求道。
这本就是武学最初时存在的意义。
柳玉洒脱一笑，摇了摇头说道：
“君子不求。”
……
……
君子不求。
这四个字柳玉说过很多次。
心剑斋的第一任斋主看到柳玉，感慨于他不是剑心天成，却为了心剑斋的传续死磕心剑术，浪费自身天赋的同时着实令人可惜。
柳玉的回答是君子不求。
梁祁年轻时在圣贤城求学，离开前问过柳玉一个问题：为什么有些人坏事做尽，却总是可以活得很久；为什么有些人善良淳朴，却总是多灾多难；为什么那些伤天害理的武学总是更加强大；为什么……
梁祁问他，天道为何如此不公。
柳玉的回答是君子不求。
何问去长安前，也曾问过柳玉，若是将来无法解决天妒，他该怎么办呢？
柳玉的回答还是君子不求。
不求是一种态度。
它不意味着庸碌。
更不意味着不用去努力。
而是尽全力去改变，最终却发现无法改变后的释然；是甘愿为传承为信仰牺牲的大义；是不固执、不强迫；是道心通明后产生的一种理念。
这次同样如此。
柳玉离开学院寻求入仙的契机，可当这个契机摆在眼前，柳玉甘愿放弃。
因为这是引路人的计划。
引路人提到过天怒。
那是以入仙时的天劫为引子，让天劫蔓延至整个人间。
柳玉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即使这只是引路人的构思，真正变成现实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即使极夜与何问都已经引下了天劫，或许不差他这一个；即使剑仙是所有修剑者的毕生追求，他同样憧憬过无数次……
没有即使。
仙境。
柳玉不看也罢。
……
……
海上起了一阵风，一朵很大的浪花随风砸向了荒岛，然后被阵法挡在了外面，它似乎不甘心，随着下一阵风的到来，掀起一朵更大的浪花砸了过去。
引路人望之而叹，眼中的情绪有些复杂，对柳玉说道：
“先生，你已不是剑修。”
“当然是剑修。”
柳玉甩了甩手中的铁剑。
引路人说道：“没有你这样的剑修。”
柳玉说的不求，在引路人看来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
怂。
担心和顾虑太多，堆积在一起，就像一层极其厚重的铁锈侵蚀了柳玉的剑。
剑刃变钝，剑身变软，失去了所有锋芒和斩向未来的勇气。
如此一来，柳玉自已经算不上剑修。
与柳玉相比，何问同样被引路人设计困在了阵法中，但何问才不会什么顾虑，因为他更相信手中的剑，不管引路人有什么诡计，都能用剑斩断。
柳玉知道他在想什么，说道：“在剑修前，我还有另一个身份。”
引路人说道：“什么身份？”
柳玉说道：“你喊我什么？”
引路人微怔，说道：“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