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泉城外有很多山，一座连着一座，但这些山都没什么名气，风景也不算太好，就是青青绿绿的一大片。
这给修路带来了很大的麻烦，为了防止绕远，平泉在早些年间，便花费大力气请了很多工匠，工匠们也觉着棘手，索性在山谷间铺出了一条官道，从数不清的山头蜿蜒而过。
官道就是山道，算不上有多崎岖，但也绝对算不上平坦。
马车在其间行走，上下颠簸着，坐在里面的人更是舒适不到哪去。
就像此时的李修曌。
李修曌很想吐。
他掀开车帘，看着外面的群山随着马车的前行起伏，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颠簸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原因则是路途已过了大半，如今进入了凉州地界，为何还没有人来救自己？
难道他的旧部真被清理了个干净？
李修曌无法相信这个结果。
负责护送的封不悔骑马跟在车旁，斜了他一眼，神色冰冷。
封不悔与元遥一样，认为在这件事上，是陛下的决策有问题。
怎么能因为念及先皇后，就饶恕李修曌的性命，还给他重新来过的机会？
怎么看都是借口。
当然，看着李修曌现在的模样，封不悔倒也不是太过于生气。
反叛是死罪。
因此从被关进天牢的那天起，几乎所有人都认为李修曌会死在牢里。
对待一个死人，不管他之前是什么身份，狱卒们都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就连送饭的时间都是看心情。
李修曌在天牢的日子可以用凄惨形容，五品境的修为消磨了个七七八八，皮肤苍白，眼窝深陷，就像被当初被血毒折磨的苏曜，瘦弱得仿佛一阵风过来，就能把他吹倒。
但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他还活着。
而且还有着皇子的身份。
和一般的流放囚犯相比，李修曌最少还有马车坐，不用徒步这几千里路，而且他并没有被戴上枷锁，只是象征性的挂了个脚链。
“殿下，活着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您还是不要想太多了。”
封不悔眯起眼睛说道。
李修曌捂着嘴咳了两声，看着手心里的血丝，面无表情说道：“如果活着不是为了想太多，本王被关进天牢的第一晚，就会喝下那杯毒酒。”
封不悔摇了摇头，说道：“我反倒觉得，殿下真应该喝下那杯毒酒。”
李修曌明白他的意思。
那场反叛死了太多人，尤其以关千云、冉轲与何去三人为重。
圣贤城出于自身的坚持，或许不会做些什么，何家与不良人却不会放任他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
所以苏曜在何问醒来后的第一时间，就告知了李修曌的行踪，何家与一些其他小势力的人也已经出现了数次，想要杀死囚车里的李修曌。
封不悔足以劝退大多数明面上来的人。
元遥则阻止了那些暗中的人。
“副帅会保护本王的，不是吗？”
李修曌微笑着说道。
封不悔没有理会。
他自然会听从陛下的安排，即使他觉得陛下的安排并不怎么好。
李修曌双手拢袖，自顾自地说道：“你们都错了，父皇饶我一命，不是他有多仁慈，而是是想看看我这个差点威胁到他的魏王府，到底还剩下什么手段。”
显然，他可不认为李彻饶了他是因为所谓的父子亲情，母后余荫。
封不悔继续不理会。
一个半废了的皇子，和一个残破了的魏王府，还能有什么手段？
李修曌往外吐了口唾沫，头靠着车窗，嘲讽说道：“父皇的算盘一直都很好，引蛇出洞引出来自然最好，引不出来也无所谓，史书上还能给他老人家添一笔好名声。”
封不悔仍是不理会。
李修曌仍是断断续续地说着话。
他猜测李彻的想法，说自己在牢里的日子多么难过，还说自己的计划多么完美……就像孤独太久的人忽然找到了倾诉者，恨不得把心肺都掏出来。
直到车队走出山谷才安静下来。
李修曌闭眼深吸了一口气。
他咧嘴笑了起来。
就到平泉了。
真是好闻的味道。
封不悔看了他一眼，说道：“殿下到底想干什么呢？”
李修曌探出头，望着远处平泉城的轮廓，说道：“本王想说，副帅你不该走这条路的。”
听到这充满威胁的一句话，封不悔心里不由地生出些许担忧。
难道有什么埋伏？
封不悔竖起右手，正准备喊属下们做好准备，眼睛忽然眯了眯，看着远处落日下即将关闭的城门，叹了口气，缓缓放下了右手。
“殿下说的对。”
封不悔怅然道：“不该走这条路的。”
————
平泉是大罗教的地盘，正常来看，一向“乖巧”的大罗教必然不会与朝廷作对，更不会阻拦不良人副帅亲自率领的队伍。
李修曌却不这么想。
魏王府早年就与大罗教牵上了线，他还将大罗教一些长老引荐给了夜幕，当初阻拦青山时，那些大罗教长老也出了不少力气。
如今他失败被囚，又恰好经过平泉，大罗教岂会坐视不理？
没了魏王府，他确实受掣许多，但不代表他就变成了一个废人，他还掌握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辛，还有远超常人的眼光和能力……
大罗教一定会救他。
李修曌越发自信。
旁边封不悔脸上的苦笑却越来越浓，确认自己的感知没有错误，举起右拳轻轻晃了晃。
车队停了下来。
李修曌笑道：“来了？”
封不悔皱了皱眉，不明白到了这个时候李修曌为何还笑的出来，点头道：“来了。”
李修曌笑得更大声，表情有些狰狞。
接自己的人终于到了。
重新再来的机会也到了。
下一刻。
笑声忽然停止了。
李修曌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他看到远处道路旁的树下蹲着一个人，那人右手捏着个酒囊，落日下，小口喝酒的样子显得格外孤单，就像一只掉了队的候鸟。
见到车队停下，那人缓缓起身，把酒囊别在腰侧，抓起随手丢在旁边的黑剑，向这边走了过来。
夕阳下的影子扯得很长。
李修曌逐渐看清了他的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