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父皇提前诏告天下，儿臣哪里还敢造您的反呢？”
李修曌扯着嘴角说道。
他的笑容有些委屈。
就像一个受了气的孩子。
李彻却不会真把他当成孩子，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说道：“你真这么觉得？”
李修曌低下了头。
他沉默了。
虽然嘴里说着不敢反，但扪心自问，如果提前知道父皇有一品修为，自己就真的能够忍受一辈子屈坐在魏王的位置上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李修曌今夜确实后悔了。
但他后悔的不是反叛，而是安排的还不够多，准备的还不够充分。
他应该把苏曜带在身边。
想到这里，李修曌看向西郊、然后看向芙蓉园，看向他布局落下的所有棋子，眼里恢复了些神采。
还没到绝路。
他不是没有机会。
便在这个时候，李修曌愣了愣，看到一行人向宫城走了过来。
领头的是个推着轮椅的年轻人。
李修曌以前从未见过这个年轻人，可不妨碍他一眼就认出对方是诸葛家的少主，也是天机阁未来的主人。
至于坐在轮椅里那位，李修曌对襄樊小霸王的名头也有所耳闻。
问题在于，为何郭大绍与诸葛远会在这个关键的时刻出现？
李修曌心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李彻松了口气。
城门处，王恪靖毫不顾忌地大笑出声。
王恪靖相信何事的判断，将清洗长安的任务交给这两个年轻人，自己来了皇城。那么当郭大绍与诸葛远也出现在皇城的时候，就代表长安大局初定。
事实也的确如此。
远远传来纷乱急促的脚步声，一队队不良人与守备军冲到宫城脚下，将那些归顺于李修曌的羽林卫与其他杀手围了起来。
紧接着，在皇宫前的宽敞街道上，缓缓驶来十多辆马车。
丞相何事从最前的车厢里走出。
户部吴尚书紧随其后。
刑部薛尚书的右脸满是鲜血。
翰林院张大学士被两个侍读搀扶着，众多皇子中，他一直最看重李修曌，此刻面上满是恨铁不成钢的怒色。
还有史馆的老修撰，国子监的大祭酒，御史台的郭大夫……
十几位朝廷重臣，领衔朝中数百位官员在这初夏的深夜来到太极宫脚下，他们身上的官服平整，神情凛然，对着前方的李彻跪倒，山呼吾皇万岁。
李修曌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为何如此？
他明明安排了魏王府所属去杀死这些人，怎么他们都还活着？
就凭诸葛远与郭大绍？
不。
绝不可能！
李修曌心神颤动，手扶栏杆才勉强站稳。
他相信自己的安排与部属们的实力，别说郭大绍与诸葛远，就算活佛剑仙亲临，又何至于在猝不及防的情况下救出所有人？
除非……
李修曌并不愚蠢，他怪叫一声，很快想明白了那唯一的解释。
那些朝臣或许不知道他会反，但他们必然提前就知道今夜会出现针对他们的刺杀，也提前在府中安排好了足以自保的力量。
谁会叛他？
谁又能准确地告知所有人？
李修曌的拳头重重地砸在栏杆上，渗出点点血迹。
魏王府里，除他以外，苏曜是唯一个清楚他全部安排的人。
原来苏曜又叛了。
或者说，他始终都没有叛。
其中到底是因为什么，到底是夜幕还是不良人，李修曌已经不愿去想，即使得到一切答案也已经于事无补。
在苏曜反叛后，那些真正忠诚于魏王府的部属们已经全部死去，想要翻身，极夜与引路人必须杀光老三他们，还需要夜幕不惜一切代价帮他登基称帝……
但这样一来，皇位还有什么意义？
做夜幕的傀儡？
如果李修曌敢这般选择，谢周与法显归来后或会直接杀死他，世家门派们必然会揭竿而起，他将彻底失去从中斡旋的余地，更不可能达成自己的目标。
李修曌惨笑着，闭上了双眼。
他赢不了父皇了。
他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
————
“长安不是谁的长安。”
李彻望向花萼楼上空悬浮着的定山河，缓缓开口。
这也是对李修曌的回答。
李修曌想做长安的主人，然后摧毁如青山少林这种影响力很大的门派世家，抹杀所有与李氏相悖的人，最后让李氏成为天底下唯一的话语者。
他的野心真的很大，比李彻、比仁宗、比之前所有皇帝都大。
他的能力也很强。
如果给他足够的时间与契机，或许真的能够完成这一切。
更大的可能性却是整个朝堂为他陪葬，世间到处都是无止境的纷争乱象。
李彻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举头三尺有神明。”
李彻幽幽地说了一句。
李修曌知道这是对自己说的。
父皇许多次跟他说过类似的话。
狗屁的神明！
狗屁的信仰！
无非是欺骗人心的鬼话。
“身居高位，须敬苍生，也敬鬼神。”
李彻叹了口气。
虽然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但至今三十多年过去，除了赐予李修曌“日月当空”的名字以外，却是他第一次以帝王教导储君的口吻来训斥李修曌。
“当真正做事的时候，心里更得记住，只问苍生，不问鬼神！”
李彻继续说道：“所以这天下不是谁的天下，也绝不是某个家族的天下。倘若真要说它属于某一个人，那也是朕的天下！而不是你，更不是李家。”
说完这句话，李彻一甩袖子，抬步向上方走了过去。
就像宫殿前的阶梯，夜空中似乎也有一条看不见的阶梯，连接在太极宫与定山河之间。
李彻一步步来到了定山河面前。
人们都知道他要做什么。
城外原野上的邪修们，西郊压得关千云等人几乎喘不过气的极夜，芙蓉园里引路人的万道佛光……
死亡仍在，今夜远远没有结束。
任何一处战场的失败，都足以导致整座长安城的覆灭。
能够逆转这一切的只有护城大阵。
李彻是唯一熟悉大阵的人。
他同样熟悉定山河。
但熟悉归熟悉，李彻也是第一次见证护城大阵的启动，而且此前他并未得到定山河的认可，护城大阵又能否认可他的存在？
李彻不知道答案。
他伸出双手，准备握住定山河的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