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问不解道：“什么情况？”
李棠溪撇撇嘴，指了指旁边的棠溪剑，好生无奈地说道：“还不是因为这把剑？”
红叶看了他一眼，神情显得有些意外：“跟剑有什么关系？”
“如果你们看过皇氏里的古籍，就明白我的意思了。”
李棠溪叹了口气，解释道：“外界都说，定山河的主人要么是皇帝，要么是亲王大将，其实这话不假。不仅如此，对皇氏来说，定山河相当于某种信仰，倘若得到它的认可，便是当代的仁宗皇帝。”
李棠溪指着心坎道：“喏，你看我哪点像当皇帝的料？”
他是三皇子，是秦王李棠溪。
但他是孟超然的弟子。
他是一个儒生。
和当年喝酒都没钱付账、最后不得不卖身给人做侍卫的时候，并没有什么变化。
他也确实不像什么皇帝。
何问甚至觉得，如果李棠溪走进朝堂里，一定会被那些人啃到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来。
不是说李棠溪理解不了朝堂里的那些弯弯角角，相反，以李棠溪的洞察力和人脉，绝大部分的罗网都瞒不过他，李棠溪也懂得如何去争斗。
但懂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
就像在沂山时，他明知道那些规矩，可他依然拔出棠溪剑，彻底得罪死鱼龙帮，也护在了吕万象身前。因为此事，他回到长安后，不知被人参了多少本。
用一句话来说，君子可欺之以方。
朝堂里有太多办法，可以对付这些书生气满身的儒士，所以圣贤城走出的儒士，在决定步入朝堂前，都会花费很长时间，去学习那些明哲和官场道。
何问道：“然后呢？”
“我都没上过朝，年节时依然有不少朝臣往我这边走动送礼，还接到许多份名帖，想来我府上当门生。”
李棠溪郁闷道：“我自己都还没学出师，要什么破门生？也不知道他们脑子是进水还是怎么着，真想攀高枝，长安城里高官大户不多的是？”
何问随口说道：“可能是你的大腿比较粗，抱起来更结实一些。”
李棠溪瞪了他一眼，愤愤地说道：“我觉得这些人，就是在嫌我的麻烦不够多，这样一弄，父皇怎么想，皇兄又怎么想？”
何问拍拍他的肩膀表示理解。
如果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那皇家这本，绝对属于加密经书。
李棠溪越说越气，憋了这么久的话终于不吐不快：“我都想着偷跑出长安，躲到圣贤城去，这辈子再也不回这破地方了！天天破事不断，烦得我练剑都没心思！”
红叶怜悯地看了他一眼。
何问说道：“那你怎么不离开？”
李棠溪苦笑道：“若是能离开，我还会待到现在？朝中有人进言，各地灾难不断，定山河作为国之重器，须得留守长安，以镇天下民心。”
听到这话，何问就知道难了。
就像前朝时期，有传国玉玺象征天命所归的说法，以仁宗皇帝为始，李氏便以定山河为镇国之剑，就是在人为创造一种信仰，以赋予定山河一种特殊的意义，而历经几百年，这种意义早已深入民心。
由于这个，别管定山河是否真有安定民心的作用，就凭这句说辞，李棠溪就别想离开长安城。
“有点麻烦啊。”何问感慨道。
“何止有点啊！”
李棠溪倒了杯酒，晃晃脑袋，将这些烦心事抛在脑后，摊开手掌对着何问：“喂喂喂，说好给我的礼物呢？带来没有？”
“带着呢。”
何问说着，取出那枚印鉴推了过去，解释道：“法显前辈让我给你的，它叫山河印，当年铁炼门铸造定山河时的遗留物，你放在身边，学剑时大有裨益。”
李棠溪两眼一亮：“对学剑有好处？”
何问摊摊手，看白痴似的看着他：“法显前辈是这么说的，但我又不是定山河的主人，有没有用，你自己试试不就得了？”
李棠溪小心翼翼地收了起来。
“你又捏不坏。”
何问嗤笑了一句，转而说道：“对了，这山河印是法显前辈从铁炼门欧阳九那里得来的，你有时间的话，可以去他那里一趟。”
李棠溪一愣：“欧阳九？”
何问嗯了一声：“他住在长安东市的一间铁匠铺里，具体位置我也不清楚，但离你这不远，你要是不知道，可以派人去问一问。”
李棠溪的眼神有些怪异。
何问道：“你认识他？”
李棠溪点了点头，说道：“不算熟，但见过好几面。”
何问笑了笑：“那就更好了。”
李棠溪扯了扯嘴角，欲言又止。
“怎么了？”何问疑惑道。
红叶也放下筷子，奇怪地看向他。
李棠溪皱了皱眉，沉声问道：“你们两个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何问愈发不解。
“欧阳九他……”
李棠溪犹豫一会儿，轻声道：“欧阳九他死了，去年八月下旬就死了，衣冠冢被人立在了西北城郊，碑位前不久刚迁到铁炼门。”
何问与红叶双双愣在了当场。
王府大殿内安静许久。
何问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想着记忆里那个豪爽大汉，临别时老九还念念不忘着给他们师徒铸剑，哈哈笑着说给他们打折……
“怎么死的？”
“祭剑。”
李棠溪缓缓说出两个字。
何问默不作声。
他明白了欧阳九的选择。
那铸剑材料，本就是他们一起取回来的，何问在那血祭祭坛里入过魔，亲身体验过数万乃至数十万的残念吞噬心神，他比谁都清楚其中的可怕。
所以在材料冶炼完毕后，何问曾劝欧阳九洗去材料里的残念，却被欧阳九拒绝了。
何问当时并没有多想，觉得欧阳九既然是天底下最强的铸造师，必然掌握着某种解决办法，但他从没有想过会是现在这种结果。
何问沉默了很久，叹了口气，喃喃道：“他的剑呢？”
他想知道那把承载着欧阳九毕生追求的剑铸好了没，想知道那把剑谁在用着，想知道它是不是真的值得铁老九付出生命。
李棠溪说道：“没有人见过那把剑，收到消息时，铁匠铺里已经空了。”
何问没再说什么。
红叶给他倒了杯酒。
何问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冬雪未融，春风将起，酒杯里映照着灯火闪烁，夜空里点缀着繁星点点，仿佛都是人间升起的愁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