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没有开始。
老人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持枪而立的青年，眼底的欣赏愈发浓厚，如果说刚才吃面团的他像只流浪狗，现在锋芒毕露，则是一头孤狼。
老人笑了笑，说道：“我不是来杀你的。”
苏曜警惕道：“然后？”
老人说道：“跟我走，我保你一命。”
苏曜挑了挑眉：“你是谁？”
老人说道：“你不用管我是谁，那些追兵很快就到，而现在的你，除去跟我走，只剩死路一条。”
苏曜沉默不语。
老人神色微寒，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该怎么选择。”
苏曜问道：“去哪？”
老人淡然道：“长安。”
苏曜没有再犹豫，说道：“好。”
————
苏曜又回到了长安城。
他们雇了辆马车，从城门大摇大摆地驶了进去。
苏曜看着车窗外的街景，心里很是震惊。
他不知道老人是谁，也不清楚老人用了什么手段，但他可以肯定，这位老人有着很高的身份，他们避过了城卫和不良人的查探。
马车停在了闹市里。
老人递过来一碗泛着热气的茶水：“喝下它。”
苏曜没有多问，一饮而尽。
老人赞赏地点点头，取出一条黑布蒙上苏曜的眼睛，给他解释了一句：“水里放的不算毒药，但能暂时平缓你的内力，接下来这段路，你不该看到。”
苏曜嗯了声表示理解。
老人带着他走下马车，又特意在黑暗里绕过数个弯弯角角，一直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停下脚步，取下黑布，指着前方的阁楼说道：“进去吧。”
苏曜沉默了会儿，走了进去。
阁楼里很空，只有两张坐毯，中间放着一个火盆，暖洋洋的。
有个约莫三十来岁的男子坐在桌边，手里翻看着一本书，不时微微皱眉，用心思考着什么，给人一种安静祥和的感觉。
苏曜打量着对方。
男子和带他过来的老人一样，都穿着简单的素色布衣，容颜也只是普通，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仿佛私塾里的教书先生。
但苏曜看得出来，男子并不普通，只是在刻意变得普通。
“听闻不良人素有识人之名，怎么样，看出什么没？”男子放下书，笑着问道。
“你的脸。”
苏曜抬起右手在自己脸上比划了一下，确定地说道：“是假的。”
男子温和笑道：“还有吗？”
苏曜说道：“你是世家子。”
男子不置可否，挥手道：“坐吧。”
苏曜盘膝坐在他的对面。
男子对侯在旁边的老人挥挥手，示意他先下去，看着苏曜微笑道：“救你是件很冒险的事，差点就被不良人和那些宗派盯上。”
苏曜问道：“所以为什么救我？”
男子淡然道：“你很不错。”
苏曜微怔，心想难道是因为欣赏？
男子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摇了摇头，笑着说道：“但你想要活下去，得先回答我几个问题，以及你接下来的选择。”
苏曜道：“什么问题？”
男子说道：“为什么杀李弘政？”
外界盛传，苏曜杀人是为了那柄奇兵临渊枪，但接触到高层次的人都明白，那只不过是不良人引导舆论，故意放出的说辞，从而掩盖背后的真相。
苏曜说道：“他发现我修行化血术，想废除我的武学。”
男子接着问道：“你是怎么杀了他？”
“你给我喝的那碗茶里，放了安神引，我给副帅端的那杯茶里，放了两倍的量。”
苏曜伸出两根手指，解释道：“我本来没有打算杀他，只是想与他讲讲道理，谁知那老家伙大喊大叫，我只好请他离开。”
“这么鲁莽？”男子怀疑道。
“正好被人撞破，准备好的后手，没来得及用上。”苏曜说道。
男子说道：“所以你将李弘政也当作了补药？”
苏曜点头道：“是的，否则我逃不出来。”
“化血术从何得来？”
“曾在不良人藏书室里见过一眼。”
男子挑了挑眉：“一眼就能学会？”
苏曜反问道：“那功法很难吗？”
听出他话语里的骄傲，男子笑了起来：“你跟传闻里有些不一样，但更多还是一样的，还算有胆识有魄力，这样很好。”
男子顿了顿道：“告诉我你的道理。”
苏曜想都没想，极干脆地回答道：“功法无有好坏，人才有。”
“说得不错，功法不分好坏，用之正则正，用之邪则邪。”
男子赞叹一句，话锋突转道：“那你觉得，自己是好人还是坏人？”
“好人。”苏曜没有任何犹豫。
“背弃师门的好人？”
“是师门弃我。”
苏曜沉默片刻，轻声说道：“至于杀死李弘政，是我的错失，但圣贤城里有句话，‘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说对吧？”
他的声音显得失落和遗憾。
男子问道：“你后悔了？”
苏曜没有否认：“后悔了。”
男子又一次说道：“很好。”
苏曜低着头，默不作声。
他确实后悔了。
任谁从不良人最风光的弟子变成无处躲藏的丧家犬，都会恨不得时间倒流，重新再做一次选择。
男子忽然说道：“苏家一百零三人，关押在城中天牢里，昨天下午被判了死刑，行刑时间在八月初，若无意外，后天便会昭告天下。”
苏曜抬起头，眼神涣散，肩膀轻微颤抖。
那是无助和茫然。
但他很快调整了过来，看着男子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男子时刻注意着他的情绪，满意说道：“你帮我做事，作为回报，我会救出你的家人。”
苏曜冷冷道：“我该如何相信你？”
男子静静地看着他，摇头道：“你该考虑的不是如何相信我，而是如何让我相信你，或者说，如何证明你自己的价值。”
苏曜又问：“你到底是谁？”
男子没有回答，拍拍他的肩膀，站起身走了出去：“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三天后，希望你能给我个满意的答案。另外，不要想着离开这座阁楼。”
苏曜看着他的背影，沉默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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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迎了上来。
男子看了他一眼。
老人躬身说道：“回主上，他的回答没有问题。”
男子嗯了一声，问道：“他准备的后手是什么？查到没有？”
老人回道：“查到了，苏曜布置了许多，本打算将祸水引到夜幕头上，谁知出门时，正好遇到李弘政的弟子，直接被撞破了。”
“这么巧？”男子皱了皱眉。
“确实有些巧。”老人说道：“但属下让人问过李弘政那个弟子，照他的回答，他是接到了何去的命令，找李弘政核对一些信息。”
老人继续说道：“另外，苏曜修行化血术的事情，也是何去透给了李弘政。”
男子怔了怔，抿嘴轻笑：“有意思。”
何去吗？
果然和认知里一样，是个嫉恶如仇的人啊。
可惜脑子不怎么好使，害死了自己合作多年的老友，也逼惨了最看重的部下，不知这位现在还被关押着的副帅，是否也在后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