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十六。
玉镜高悬。
洱海中星辰点点，浮光摇金，月与海的交相辉映下，让人难以分清是天月掉入了海里还是海月升到了天上，不愧为银苍玉洱的奇观。
湖畔有许多人。
何问领着刘姜楠，与从兰若寺受邀而来的法素站在一起，另一边则是圣贤学院的孩子们，他们排着队，乖巧地站在柳玉身后，丁褒夫妇分立两侧，以防剑气伤到孩子。
他们无心欣赏美景，目光聚集在不远处的少女身上。
少女一袭青白绣裙，静静地盘坐在清辉下，修长的睫毛不时眨动着，竟比月色和湖水更美丽几分。
溱洧剑横在她的膝上，向外荡漾着幽白剑气，将她笼罩在内，看不真切的同时，又平添了缕缕仙意，莫名地使人放下心里的杂念。
按柳玉的说法，这是心剑领域。
它不是真正的剑域，但心剑斋所有的练心法诀，包括曾设在沂山上的问心阵，都是脱胎于此。而当红叶能引出心剑领域时，便是破境的时候。
就在今夜。
“心剑术果然非凡。”
法素一如之前那样，身上带着淡淡的金色光辉，像是在世真佛。
他感受着周边的领域气息，手指尖蓦然生出一道剑气，颔首称赞道：“能将精神与心力付诸于剑道，难怪心剑斋一直被誉为剑修圣地，地位比藏剑庄还要高上几分。”
何问睁大双眼，看着他指尖的剑气惊讶道：“你连这都能呼应上？”
“那当然。”法素得意一笑，佛门真剑随手挥出，“灵犀禁修到最后，可是能够通天的，这点只是毛毛雨啦，小何你大惊小怪的，真是没见过世面。”
何问白了他一眼，懒得回话。
自从他退位的消息传开，法素对他的称呼就变成了小何，尽管他极力抗议，法素依然不理不睬。这个傲娇的年轻和尚啊，最喜欢的就是嘚瑟，就连比何问大了几岁，都成了他嘚瑟的资本。
好在法素熟于灵犀禁，在兰若寺接待过无数香客，对于人心的把控早已非凡，就算嘚瑟也不会使人反感。
同样的，在这些天里，由于法谢柳的事情，何问走访过几次兰若寺，法显不在，负责接应的也是法素。
一来而去，两人也渐渐熟悉起来，越熟悉，何问对他的性子越是无可奈何，越觉得法显的教导方式真是奇葩，咋会教出这样的高僧？
法素伸手捏了捏刘姜楠的脸颊，笑着问道：“咱们的楠楠有什么想法呢？”
“啊？”刘姜楠从发呆中惊醒，大眼睛一闪一闪的，不无羡慕地说道：“红叶姐姐好漂亮。”
“姐姐？”
听到这话，法素轻咦一声，不再关注心剑领域的事情，看着何问打趣道：“喊你师父，喊红叶姐姐，倒是挺有意思的。”
“喊什么都一样。”何问眼神略有躲闪。刘姜楠拜师第二天，见到红叶的时候，喊了一句师娘姐姐，不巧正被柳玉听到，现在想起柳玉当时冰冷的眼神，何问还有些后怕。
“喔，这样啊。”法素了然道。
“喂喂喂！你这样也太不礼貌了吧。”何问瞪他一眼，没好气道：“天天窥视别人的想法，还能活到现在，你还真是命大。”
“我又控制不了。”法素无辜道。
“真该离你远点。”何问嫌弃地嘟囔一句，拉着刘姜楠向边上挪了挪。
“小何你这么说，我好伤心啊。”法素捂着心口，神情好生幽怨。
“不装能死啊！”何问呸了一声。
“你懂啥？香客们见到我，都喊圣僧的。”法素笑呵呵道：“至于厉害些的人，总有办法斩断我的灵犀禁，哪像你，既斩不断灵犀禁，又不觉得我是圣僧。”
何问扶额叹道：“你还是不要说话了。”
他哪里会斩不断灵犀禁？只是今夜红叶破境，依柳玉猜测，当完整的心剑术重现天日，加上红叶是剑心天成，已经拥有直达剑仙的资格，为天地不允，难免会有天劫降临。
他必须保持在巅峰状态。
请法素来此，也是为防万一。
“不说话不能够，我可是……”
法素这句话没有说完，收声敛气，看向了前方。
何问神情也格外凝重。
因为红叶缓缓站了起来。
夜风微动，衣裙飘飘，红叶身上的气息愈加脱俗似仙，溱洧剑出鞘，漂浮在她的正前方，以她为中心，心剑领域一连向外扩散了十数丈。
星月顿时晦暗许多。
漆黑的夜空，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法素咽了口唾沫，轻声道：“你破境时是什么场景？”
何问说道：“就在逍遥台上斩了一剑，收剑时便入了逍遥，还能有什么场景？你呢？”
“那咱俩差不多。我不修内力，但也遇到了类似于一品境的门槛，当时师兄给我设了一个禁制，我看透禁制的时候，便算是破境，哪里像眼前这般惊天动地？”
法显沉声道：“准备好吧。”
何问没再回话，抬手握住了紫气东来。
确如两人说的那样，在他的印象中，别说当世的数百位一品境，就算再往前数上几百年，也没听过谁破境一品会出现天劫。
现在看来，柳玉的猜测果真不假。
今夜无风。
却似乎有看不到的层云在随风而动，时而遮住星月，时而吐露光辉。本来光洁如水的地面上多出无尽的亮斑，它们不停移动着，看不出任何规律，像是小孩子的随手涂鸦。
但不管如何变幻，都没有发出丁点儿的声音。
寂静最是令人心悸。
好在这场寂静并未持续太久。
一声剑鸣，如银瓶乍破。
心剑领域眨眼间消失不见，半空的溱洧剑落回红叶手中。
红叶持剑平举，横斩而出。
剑光入水，掀起一层层并不壮阔却覆盖了视野里整片洱海的波澜。
“成了。”何问轻声说道。
就像他曾经那样，出剑收剑的功夫，红叶便入一品，只是少女不见喜色，清冷的眼神中凝重不减，溱洧剑也在颤动个不停。
与此同时，夜色全无，仿若白昼。
“师父，你看天上！”刘姜楠喊道。
何问抬起头，愣在当场。
圆月旁边，竟然多了一轮太阳！
今夜，日月同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