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咔咔咔”
一直守候在门那边的异味争先恐后地从门洞中扑向来人,尽管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快一年,看守还是痛苦地皱了皱眉头。
他举起手中的短棍胡乱挥了两下,示意身后的队列立刻进房间,没有什么人会愿意牺牲宝贵的睡眠时间在这里忍受臭气的折磨。
一群不到十岁的孩童被驱赶着送进了房间。借着一点囚窗外的月光勉强能看到巨大的房间里,除了满地裹着一块破布横七竖八躺着的小孩外,就只有门旁的一口大水缸和远在角落的几个便桶。
他们身上的那块破布和腰间遮羞的布条便是这些童奴唯一的财产。
罗尔曼尼亚帝国将大部分在战争中俘获的儿童分散到各个大城市的童奴营中。在这样的设施里,他们会得到最低限度的生存保障,并且要进行一些初步的体能训练和工作劳动。
能成功活下来的小孩会在十一二岁的时候被公开出售,被买走的孩童大部分会成为女奴、娈童或者奴仆,抑或是被乞丐头子弄瞎毒哑、打断手脚培养成乞丐,少数有天分的则会被买去成为角斗士。
“喂,还有这个!”另一个守卫顺手把手上拎着的东西塞给走在后面的小孩。
或许是动作有些粗暴,那包东西动了一下,发出“嘤——嘤——”的哭声。一个已经饿得快哭不出声音的婴儿被胡乱包在襁褓里面。
接过婴儿的小孩不知所措地看着手中的襁褓,缩手把手中的小生命摔在地上,自己则躲得远远的。
耳边断断续续的哭声在饿着肚子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呼吸着污浊空气时更加挠人心肺,几个小孩陆续支起身子,其中一个脸上带着新鲜疤痕的半大小子多陀是这个房间里的老大。
由于平时出手够狠,在打死了一个敢于反抗他的小孩后,和几个年龄较大的小孩一起,在这个几乎一无所有的房间里占据了一个稍微暖和一点的角落,还能每日从其他小孩手里抢来面包填饱自己的肚子。
其他几个小孩看到他起身后,便又悄悄躺了下去,只除了一个人。
多陀瞟了一眼,那是个同样脏兮兮的女孩,原本金色的头发像烂泥一样斑驳土黄,纠结蓬乱地糊在脑袋上。
她如野兽那样幽幽地瞪着自己,双眼带着一丝饥饿的绿光。多陀毫不在乎地起身踢了踢脚前的人,附近的小孩纷纷缩朝一边。
他走到那个啼哭不止的婴儿身边,毫不犹豫伸手扼住了婴儿柔软的颈部。只需稍稍用力,在窒息之前婴儿的颈骨就会折断。
在这里没有人会怜悯他人的生命,因为对于所有人来说,每一天都可能是生命的最后一天,只有自己的性命才是唯一需要重视的东西。
一个柔弱的婴儿,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独自在这里活下去,而无力之人只有死路一条。
头皮上传来的剧痛令多陀不得不松开双手,他一手捏住抓住自己头发的那只手,低头转身便是一拳,捣向身后之人的怀里。
袭击者往后一推他的脑袋,顺势挡下了力道大减的捣心拳,多陀这时才看清袭击者的脸。
“额比斯……”
“砰!”
一记使出全力的重拳砸在多陀的鼻梁上瞬间将他击倒,后脑重重撞上坚硬的地板。
袭击他的正是刚才冷冷瞪着他的女孩,艾绫·额比斯,一个半年前刚刚来到这里的童奴。
当那个婴儿跌落在地面,虽然房间里光线昏暗,但艾绫似乎能清楚看到他那死气弥漫的眼神。
不知为何,艾绫突然想起自己的父母族人的尸体,眼中也有着似曾相识的黯淡,还有被罗尔曼尼亚士兵投入熊熊烈火中烧成飞灰的襁褓中的幼弟,或许也便是这样的吧。
这一拳出力之猛几乎令艾绫自己都失去重心趴在地上,可想而知接下这一击的多陀现在感觉有多好了。
口鼻充斥着咸甜的多陀一抽气,被自己流出的鲜血呛得半死。脑袋里好像飞进了一窝马蜂似的嗡嗡作响,想挣扎着坐起来,眼前却是天旋地转,刚刚撑起身子又倒在地上。
艾绫赶上去一脚跺在肚子上,趁多陀吃痛蜷曲的时候一下骑在他身上,然后并举双拳,猛地弓身朝他脑袋砸了下去。
“砰!”
一下,两下,三下……月光下浓黑如墨的鲜血随着艾绫一下又一下的痛砸,慢慢在石板上漫延开来。
像野兽般呼喘粗气的艾绫再也无力抬起手来,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发出任何话语或叫喊,只是冷漠地一下接一下将多陀的脑袋砸成了凹陷的血盆,连五官都被砸进脸里面。
而房间里的其他人,也都只是冷眼旁观。即使是多陀的那几个手下,也并没有插手其中,任由艾绫将多陀活活打死。
艾绫威吓般地狠瞪那些敢望向这边的小孩,吓得他们扭头装睡。在多陀的身上一摸,果然找出了半块硬邦邦的面包,这也是多陀从别的小孩那里搜刮来的额外晚饭。
硬得像木头一样的面包连大人嚼着都觉得割嘴哽喉,小婴儿更是不可能咬得动。艾绫抱着婴儿走向水缸,含了一口已经微微发酸的水,用力把面包就着水嚼烂,然后用嘴渡给奄奄一息的婴儿吃下去。
吃了这些面包糊后,婴儿渐渐安静下来。艾绫紧紧抱住怀中那小小的、虚弱的生命,用御寒的破布将两人裹在一起。
这种感觉让她想起以前也是这样在自己的小床上,抱着幼小的弟弟入眠。那时父母亲会坐在床前,抚摸她和弟弟的头发,并且给她一个晚安的亲吻,然后伴随着温暖的炉火和木料的香气进入梦乡。
这点点回忆让艾绫觉得非常安心,终于沉沉睡去。
-
十年后——
今天似乎特别喧闹,龙踮着脚凑到小铁窗旁边,看到营地外十几辆依次前进的大车,那是运送新捕到的奴隶的车队。
他眯着眼睛,想要透过强光看清车上的人的面孔,一边跟艾绫说着看到的景象。
艾绫停下雨点般的踢打,面前的人形铜柱已经是坑坑洼洼,而且还带着很明显的两处弯折。
她抓猫般一把拎住龙的脖子,把他丢到灌了沙土的人形麻袋前。
“不要多管闲事,给我好好练习不许偷懒。”
“呜……知道啦。”
小声抱怨一句后,龙接着刚才的训练继续开始踢打沙袋,不一会就把它踢得烂糟糟的,沙土扬得到处都是。
“喝!”
龙上前就是一脚,将沙袋整个打得粉碎,沙土四散落得到处都是。
新来的奴隶几乎个个身上带伤,眼中大多连恐惧的感情都没有,只剩下绝望和无谓的空洞。
负责训练斗士的教官看了连连摇头,无论是痛苦悲伤愤怒恐惧,都可以让人产生求生欲,但这样绝望至于木然的精神状态下,奴隶们很快就会死掉。
到了午饭的时间,新来的奴隶们大多畏缩地聚集在墙边啃着干硬的面饼,其中有个轮廓稍有不同的黑发男子瘫坐在墙脚。
虽然疲惫饥饿的样子写在脸上,却他对于刚刚扔在他怀里的干面饼毫无兴趣。
一个看着没多大的奴隶在另外几个人怂恿下,鬼鬼祟祟朝他靠拢,“嗖”地抄起面饼就跑,但立刻就被龙伸脚绊倒。
“马库斯,别他妈的又把你的爪子到处乱伸。”
“龙……多管闲事的混蛋,你最好小心点。”
那小子丢下句狠话就跑回他所在的小帮派那边去了,由于艾绫就在附近,他们不敢对龙怎么样。
艾绫在这里也算是“明星”之一了,不但是极少数的女性斗士之一,而且对于斗技掌握极具天赋。
有教官们的看重和照顾,没人敢随便惹艾绫,加上她出了名的不要命,也没有几个人愿意和她正面冲突。
龙捡起面饼来到瘫坐的男子面前,把沾了沙土的面饼塞进他的手心。本来打算转身走开,但看到对方对这一切都毫无反应,好像手里握着的就是块无关紧要的土石,他又蹲下看着对方无神的双眼。
“来这里的人里,总有些人的眼睛看着就像你现在的样子,他们都撑不过一个月。”
“……”
“如果你不让其他人知道什么是你的,很快他们就会把你抢个精光,连个线头都不留给你,连你都会被人群里的某些家伙当做加餐吃掉。”
“……”
“要是人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只有活下去才能做些什么,这是我姐姐反复告诉我的。
我想总有一天从这里离开,然后去寻找我那不知道在哪里的故乡和父母。如果你还有值得回忆的人的话,最好赶紧把那面饼吃掉或者藏好。”
看着毫无反应的男人,龙撇了撇嘴起身离开,这已经是他能做的一切了。
虽然还是个小孩,但要在这营地里活下去,却不允许他像普通的小孩那样对生活抱有任何天真的幻想。
似乎毫无知觉的男人,握着面饼的手指微微缩了一缩。
龙并没有费脑子去记住这个小插曲,至于那个男人变成什么样子,他也没有去留心。
这天艾绫被要求去进行实力评估,来确定训练的进度以及是否能按照既定日程成为正式斗士。
龙一个人留在营地继续每日重复的锻炼和对打,吃过午饭后他正在厕所解决,突然被人从后“咚”地敲在脑袋上,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他醒过来,四周那几张恶心的笑脸首先映入眼中。
“马库斯和他的几个废物兄弟,怎么?要给你们那小废物出气吗?”肋骨后背和脑袋都疼的要命,但是龙嘴上却不服软。
马库斯上去就是一脚,龙在肚子上挨了这脚后像大虾一样蜷成一团,喉咙里发出气竭般的抽气声。
“神气呀!怎么不见你继续神气了?不就是有个姐姐罩你么?她现在在哪儿啊?”马库斯还要再补几下,却被他大哥布拉诺斯拉住。
“马库斯,不要浪费时间了。”布拉诺斯把龙从地上拎起来,“小子,别以为可以随便管别人的闲事还没人敢收拾你。
不错,艾绫我们惹不起,但她现在可不在这里,就算她回来了,你觉得她能对付博比尔吗?”
龙这时才看到在布拉诺斯身后不远处还坐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训练营的头号斗士,博比尔·甘姆,还有几个平时跟着他的斗士在炉火边走动。
这里是他的房间,相比起其他奴隶甚至是部分教官的房间要更大,里面家具设备齐全,也没有人会来巡查,怪不得他们会在这里动手。
“不过还是要多谢你,让我们现在有机会跟着博比尔大哥。”他看向身后的壮汉,点了点头。
博比尔起身一步就跨到龙面前,捏住龙的下巴左右看看,又掐了掐他手臂和腿上的肌肉。
“不错,再长一年就不好了,你们倒是会办事。”他朝着布拉诺斯说道,眼里满是那种捕食者才有的凶光,“你们也很久没开荤了吧?等会分你们一条腿,吃了这一顿就算是入伙了!”
“食人魔……”龙脸色惨变,训练营里有时会有人失踪,从此再也没能找到。有新来的奴隶,也有从竞技场受伤后修养的斗士,传闻他们都被“食人魔”抓去吃掉了。
吃人或许是因为饥饿,或许是因为那些家伙原本就是寄宿在人皮里的恶魔。营地也曾经处决过两个“食人魔”,把他们的脑袋挂在营地门口附近示众,那一口锋利犬错的牙齿让龙半夜做过噩梦。
没想到营地里最有实力的斗士和他的手下都是食人魔,龙脑中浮现自己就要被人碎割了吃掉,还有艾绫姐之后恐怕也会遭到毒手的样子,不禁开始浑身发抖。
布拉诺斯和他的兄弟们也都一脸惨白,但强忍着吐出来的冲动低头站在墙边。
博比尔的两个手下拿着绳子、铁钩和斧子走向簌簌发抖的龙,打算把他勒死肢解。
仿佛吓傻了的龙突然一记撩阴脚踢在前面这人胯下,抢下铁钩往后一抡。钩子在另一人脸上留下一道从额头到嘴巴的可怕伤口,左眼泡儿也被扎爆,里面的温热液体“噗”地溅了龙一脸。
龙向大门方向抢去,眼看手指就要搭上门把,却被一股大力从后扯住脖子,整个人向后飞去然后重重摔在地板上。
博比尔背对着大门,其他人都没看清他是怎么移动到那个位置上去的。
那个被划烂脸的家伙捂着眼睛惨叫着,被他一巴掌拍翻在地。
“闭嘴!没用的东西!你要把所有人都引来吗?”
他身后的大门突然无风自开,一道黑影如飘舞的落叶从门外无声无息晃了进来,朝着博比尔背后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