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
除了我思故我在之外，什么都没有的黑暗。
张美猛然意识到，自己也许……又突然穿越了？
喂……给个说法吧？
念头生处，一个柔和的光源，一个熟悉的声音——属于那个猥琐的中年男人。
“没错，你又要穿越了。”
“这么说，我又‘死’了一次？可我刚才不是在办公室里，放手让警察打丧尸吗？”张美发现，自己能出声了，虽然连自己的嘴在哪里都感觉不到。
“在我的干预下，在福岛核电站附近的天空中，一架苏-47战斗机，撞击了一架B2轰炸机。飞机的爆炸巧合地引爆了B2轰炸机上携带的氢弹里的原子弹。于是，整个福岛核电站，既没有丧尸，也没有人类，更没有核污染了。”
猥琐男人的话言简意赅，而且平淡。但听在张美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儿。
“这么说，我费心费力演了那么多天，结果被美国和俄罗斯顺手来了一个清场？而且这还是GM强行干涉的！这是要闹哪样啊！”
即使张美的念头很牢骚，猥琐男人的声音也依旧平淡而不带感情：“在阿莱克西亚的眼里，也许的确如此。但对于你来说，中岛美名的世界里的任何事情都可以有回旋的余地。”
所谓回旋的余地……新手村终究是新手村，也许，在那里，需要的不是真正的解决危机，而是体现出能够解决危机的能力就足够了——只是，等下一次回到那个世界时，又会是什么意料之外的局势？
“言下之意就是我需要在乎的，是我即将穿越的任务了？”张美似乎认命了，“好吧，告诉我，我可以知道的信息。”
这种态度让猥琐男人的平淡声音里多了一丝欣赏。
“这次氢弹爆炸，波及了以下几个中岛美名世界里的NPC——李香莹、王艾达、阿尔伯特·威斯克、鸣户龙次。你将要穿越到一个人类已经在太阳系里殖民，并且有外星人尝试进入太阳系的世界。你的任务是保证人类不会灭亡。有一批初级穿越者收到了同样的任务——在各自不同的平行世界里。你在正式穿越之前，可以从那4个NPC里选择0-4个人，和你一起穿越。但被你选择的NPC，需要你在穿越之前告诉他们你是穿越者的相关情况，并且，必须让他们接受这个事实。”
“等等，威叔怎么会……”
“他在那架苏-47上，撞机前不久才中途跳机。”
……好吧，猥琐男人说的内容，和张雪留下来的信息，本质上是相符的——这让张美安心了不少。
但是，这并不见得是轻松的事情。
所谓NPC，本就是一个暗含着歧视的说法。
除了被宗教洗脑，或者被生活麻木的可怜人，无论现实的处境如何，也没有谁会乐意当一个NPC。设身处地地想一下：在古老的RPG类的电子游戏里，玩家操控的主人公，满世界地图的游山玩水做任务，跑到NPC的家里翻箱倒柜拿东西，带走一切值钱的东西，不留下一片云彩。在简陋的电子游戏里，这一切仿佛理所当然，因为没有谁会将自己的情感代入到一张由少得可怜的像素构成的图片，以及一个大众化的名字甚至仅仅是称呼中去。这就像是人们在看83年版的《射雕英雄传》时，不会在意那些路人甲，小兵乙……哪怕多少年后，突然有人发现，某个路人甲长着周星驰的脸。
对于穿越者来说，也差不多。
所谓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虽然是曲解，但穿越者的确天然会把自己定位为大夫的角色，而把NPC们打量成庶人。特别是在意识到，穿越者并不唯一，而且数量很多之后。
这种歧视，甚至比所谓的种族、肤色、民族、血缘，更加天然。自古以来那些孜孜以求长生不老的例子，便是明证。当一个普通人，哪怕是掌握过滔天权势的普通人，在遇到跳出了寿命界限的穿越者，或者说仙人时，生出艳羡是自然自发的——只要他愿意相信自己面对的，真的是一个仙人。甚至，越是出人头地有理想的普通人，这种艳羡越是深刻。哪怕他们很可能并不清楚，穿越者的生活，是一种怎样的生活。而那些哀莫大于心死的人，就算不羡慕穿越者，又有什么意义？
所谓寿限的鸿沟，比什么阶级的划分都简单。
这么一想，张美又有些无奈了——在莫比菲斯世界，照姜迟的话说，永生者里，主动选择冬眠的人占了多数。这种事情，对于一般人来说，除了调侃的时候，真让他们去设身处地想像，恐怕还不如去认为皇帝在用金扁担简单可信。
有限和无限，是完全不同的世界，或者说，境界。
所以，想要让那几个和自己在同一个世界认识多年的人，明白并且接受自己是NPC的事实，并不容易。更何况还要让他们为了自己的任务而打拼？
罢了……没困难要上，有困难，也要上。
“在穿越之前，给我布置一间小屋子……八仙桌一张，4把椅子，让我和王艾达、李香莹、阿尔伯特·威斯克围坐。桌子正上方开盏灯。”
“友情提示一下，如果你不带上鸣户龙次，那么他在中岛美名的世界里，将彻底死亡。”
“……我知道。”
犹豫之后，张美没有改变决定，就像猥琐男人的友情提示的口吻里没有半点儿友情的味道，张美的决定也像一种干涩的残酷。
即使，或者说至少，他现在还有过一阵犹豫。
……
昏暗的白炽灯光，一张八仙桌四方围坐着4个人，灯光照清了人的脸，却只能隐约照出背景处的墙壁。
张美看着眼前的人，缓缓移动着目光，从左到右。王艾达、李香莹、阿尔伯特·威斯克，依旧是他们原本的装束。
他们眼中充满了困惑。
“不急着解释大家为什么活过来了，先问问：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吗？”张美双肘撑在桌面上，双手相握，支撑着下巴，缓声打破了安静。
阿尔伯特·威斯克第一个回答：“当时我才跳机落地，正在收拾降落伞，就听到爆炸声。看样子，那架B2真投放了氢弹。”
他的话让李香莹明白了不少：“……我只看到飞机爆炸。结合他的话，大概算是知道发生了什么。”很明显，多年军训的她压抑着对于死而复生这件事情的疑问。
王艾达则淡定得多：“没有什么征兆，但我应该是和小美一起死的……那应该已经不重要了。”说着，她盯着张美，“小美，你说过，等事情告一段落了，你会和我谈谈，并且谈话的内容，会超出我的想像之外。”
阿尔伯特·威斯克心念一动：“这么说，这一切，都在你意料之中？我记得你说过，中岛美名将在很长的时间内不再露面，一切将由你来继承。小美，你和你妈究竟在做什么？”
对着三人的目光，张美微微垂下了头。
“解释这一切，并不容易。母亲说过，‘向中世纪的欧洲人解释喷气式飞机是什么，还不如告诉他们那是会喷火的龙更方便。’所以，我说的内容可能颠覆你们的常识，但请至少先听完第一段。”沉思了一阵，张美重新抬头，迎向他们，“简单地说，我的母亲，是一个在不同的世界里穿越的人。她会面临很多任务，有的困难，有的，更困难。死亡，普通意义上的死亡，对她来说，和吃饭一样平常。但如果任务失败了，她就真死了。”
“在某个世界里的一次任务中，母亲被对手暗算，死了。但任务并没有结束。作为她儿子的我，继承了她的任务。只要我能完成她的任务，她就能和往常一样复活。”
“而你们，你们本身，就是母亲留下的遗产的一部分。”张美左右观察着三人的表情，“你们所在的世界，也许可以称为中岛美名的世界，这是一个人造的世界。就你们三个人来说，香莹，你和你的獠爸爸，还有猫眼咖啡厅的那些人，原本都是一个世界的人，你会继承城市猎人的身份而生活；而王姐姐，还有威叔，你们原本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你们会在生化危机中上演各自的恩怨情仇。很显然，那是两个完全不相干的世界。”
李香莹睁着大大的眼睛，王艾达却有些眯眯眼了，至于阿尔伯特·威斯克，他戴着墨镜。
一边观察，张美一边继续说着：“然而，在中岛美名的世界，你们，以及你们各自的主要社会关系，被和谐地拼凑在了同一个世界里。在这个世界里，你们分别和我母亲，还有我，逐渐产生关系，十多年的光阴，让你们的人生和情感，与原本的世界里的你们，有了很大的区别。比如，王姐姐，你会对我说‘似曾相识燕归来’，但原本的生化危机的世界里的那个你，对这句诗却不可能有特殊的记忆。这种区别，对于我母亲，对于我，很重要。”
张美暂时止住了话，静静等待着，让他们思考这些话里的余味。
良久。
李香莹咬着嘴唇，眉头皱成了一堆，死死盯着张美；王艾达低垂了目光，右手的虎口撑着下颚，嘴唇时不时翕动着；而阿尔伯特·威斯克则摘下了墨镜，用他的红眼睛看向张美，第一个开口。
“一个拼凑的世界？好吧，姑且认为创造一个世界只需要一次宇宙大爆炸。既然有人愿意花这些心思创造世界，那么至少可以肯定，这个世界里谈不上科学宿命论了。不过，两个世界的人际关系，就算可以通过超强的计算力来梳理，但我和你妈已经认识十几年了，这么长的时间，足够地球上无数意料之外的人出生，以及意料之内的人不出生。拼凑已出生的人的人际关系所需要的计算力是一个数量级，可是，操纵数以亿计的精子里的特定的一个，和每月成熟一次的卵子里的特定的一个，相互结合，成为受精卵，这需要另一个数量级的计算力了。这可不是控制论适用的范畴。再考虑到1998年开始的生化危机明显在你妈的意料之中，而且你刚才也把你口中的，我和王艾达原本所在的世界，称为生化危机的世界。这意味着，第一，哪怕我在中岛美名的世界里的前几十年的生活不过是虚拟的记忆，但这个世界的诞生，最晚也不可能晚过我和你们母子的偶遇；第二，十几年的时间里，这个世界的发展并没有发生大的改变。那问题就出来了——有创造一个世界的能力，同时有控制一个世界的计算力，这样的力量，如果真的存在，它做这一切的意义是什么？为了三个渺小的人类？虽然我不喜欢成为他人的财产，但你的描述中，我们存在的价值，的确就是作为你妈的财产了。可是，如果我拥有那种等级的力量，我肯定不屑于去创造这样的财产。”最后一句，阿尔伯特·威斯克一字一顿，“所以，小美，你的话，没有说完。”
阿尔伯特·威斯克的一席话，显然比王艾达思考得更远，这使得她微张着嘴，望着他，又望着张美，一时说不出话来；甚至，这已经让李香莹不明觉厉了——她索性沉默着，双手抱头，闭眼，眉头依然皱成一堆。
这也让张美不禁鼓起了掌。
“威叔啊威叔，你不愧是一个科学家啊！可惜，你的疑问，我也没办法完美解答。我只能告诉你，第一，创造这一切的力量，不属于母亲，而是属于向母亲发布任务的人，或者说事物，或者说，存在。第二，我也原本不属于中岛美名的世界，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也和你们一样，是母亲的财产，顶多，我可以给自己加一个管家的头衔。第三，我继承了母亲未完成的任务，如果我也无法完成任务，那么，我，你们，以及中岛美名的世界，将在母亲真正死去后，失去存在的意义。第四，福岛核电站上空的氢弹的爆炸，是被刻意操纵的，其目的，就是导致我穿越世界。第五，你们现在可以有两个选择，要么，和我一起穿越到新的世界，面对未知的挑战，那样的话，不仅有希望活下去，也有希望回到中岛美名的世界，要么，不和我一起穿越，迎接彻底的死亡。”
张美依旧慢慢扫视着三人。
“在这个狭小而单调的房间里，你们有足够漫长的时间做决定。我将尊重你们各自的意见，反正……为了复活母亲，我也没什么可顾忌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