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当元沁蕊终于见到柳扶凤喜欢的人时，柳扶凤已是上穷碧落下黄泉无处可寻的一缕芳魂。在炮火纷飞的战场上，元沁蕊第一次见到锦城太守江远帆，他面色平静的接过柳扶凤的荷包，苍白干枯的眼睛是一潭寂寥多年的死水。
“我活着，是因为我……不想让他伤心。”
在柳扶凤死后的很多年里，元沁蕊都无法忘记，那时已被禁足的柳扶凤倚窗而坐，淡淡斜阳洒落在她清浅微笑的脸庞上，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向元沁蕊提起她深埋心底的眷恋与遗憾。她曾在最好的少女年华遇见令她铭记一生的少年，他凝视她时的神色是那般温柔儒雅。她注视着他金榜题名、步步高升，她满心期待着嫁予心心念念的他，自此赌书泼茶，一生一世一双佳话。
……随着宫中气氛装饰愈加肃穆，不觉间文懿皇后的忌日只有半月之远。自舒贵妃病后，郑美人自请奉命核实祭典及后宫账目，却因账本被人恶意调换而颁错了政令，惹得后宫怨声载道。某日阖宫觐见后，郑美人费心谋求的协理六宫的机会最终落到了郭宝林身上。元沁蕊听着宫女们私下里活灵活现的说起病愈的舒贵妃讽刺郑美人：“皇上表哥，臣妾已经将郑妹妹颁布的政令修改后重新发布了。郑妹妹年轻，您也别罚的太重，打理后宫琐事总是需要时间练习的嘛。”
当日，元沁蕊破天荒的为郑美人请了两次脉。第一次是真请脉，第二次却是望着郑美人张开手掌，白皙娇嫩的掌心竟被她水葱般的长指甲划得鲜血淋漓。
“是我……不小心摔倒了。” 她低着头，轻轻柔柔的说道。元沁蕊看不到她的表情，却本能地被她言语中的森森冷意一震。为什么她会察觉什么冷意呢，元沁蕊想，郑美人的声音明明一如既往的甜美清澈。
元沁蕊没有放任自己多想。这几月里经历的勾心斗角早已让元沁蕊立下决心，等郑美人求子固宠的心愿达成，她就自请出宫、远离是非。或许有人热衷游走于权势阴谋的名利场，但天性自由无拘束的她却更愿意做隐于山野悬壶济世的侠医。
“沁蕊你……有这样的志向，是天下之福。” 专心听元沁蕊眉飞色舞的讲着自己行医故事的柳扶凤眼睫轻颤，似是忆及故人，闪动着未落的泪珠。那时元沁蕊虽有所感，却是后来才从柳扶凤和顾寒笙隐晦的只言片语中隐晦的了解到那曾亦是江远帆的志向。曾和及时，春日里万物复苏，少年少女并肩行于绿柳岸畔，他说，世间疾苦，我愿以一人身，上忠君王，下护百姓，求天下福祉。
“我也没有那么伟大。” 听到柳扶凤的称赞，元沁蕊有些不好意思的摇了摇手，“成为悬壶济世的侠医，也应了我想要的自由生活啊。我瞧顾寒笙信里说锦城可漂亮了，美食更是遍天下，我也想去看——”
“……锦城？” 柳扶凤瞳孔一缩，手一抖目光已不自觉的移向妆奁。元沁蕊早就注意到柳扶凤很喜欢那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旧妆奁，可直到柳扶凤殒命的那个雨夜，元沁蕊才知道那妆奁里藏着江远帆的诗集，藏着柳扶凤赖以努力活下去的雨露阳光。“你……你的朋友，在锦城？”
仿佛雾霭散开，得见皎月。提及“锦城”二字，柳扶凤眼中骤然露出灼灼的生命光彩，透着元沁蕊自与柳扶凤结识以来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殷殷希冀。元沁蕊怔住，正斟酌着接话，柳扶凤已露出一贯温婉和煦的笑容：“锦城啊……是我的家乡。而我也只是……有些怀念故人罢了。”
“咯噔”一声，元沁蕊的心底像是被什么触动。柳扶凤笑的温柔而悲伤，雾气弥漫的眼神里像是望见遥遥千里外的故土：“我喜欢锦城的高耸入云的巍峨山峰，喜欢锦城繁复绚烂的云海，喜欢锦城的糖油果子……沁蕊，我好想回去看看。”
看旧时风月，也看心上君子。
柳扶凤的声音渐渐黯淡，她耸动着肩膀将低低的抽泣压下喉咙。元沁蕊无言的握紧她颤抖的手，原来柳扶凤同她一样，都从不属于这个华丽冰冷的皇宫。“只是我是个真正的过客，” 元沁蕊默默的想，“即便都是为了完成家人夙愿，我仍有抽身离开的机会。可柳扶凤，大约永生都逃不出这所囚禁她的金丝笼。”
那一天，那一刻，元沁蕊好像觉得自己终于触及到柳扶凤忧郁眼底的真相。她活着，却好像要死掉，只是为了某个执念而徒劳无功的延长着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