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锣密鼓调查了月余，暗指齐婕妤谋害柳扶凤腹中胎儿的证据零零散散被收集起来送至李天成面前。偏是多事之秋，平远郡王玉栀平秋猎坠崖失踪的急报亦从行宫传来。瑟瑟冷风里，李天成眼疾手快的接住闻讯后几乎瘫软在地的玉栀微，嫣红的血染上华丽而冰冷的宫砖，她浑身颤抖着，明明泫然欲泣，却又恍惚的露出绝望而自嘲的苦笑。寒鸦飞过，鸣声凄凄。
五名医术最精湛的太医被火速秘密招至清宁宫，因着数日来刻意加大的药量，玉栀微遭人下毒之事也终于初现端倪。一番周密布置后，余人退去，只留几盏微弱的烛火在月影灯里温柔的跳动着。李天成紧紧拥着她，细心的为她掖了掖被角，用一贯温和镇定的语气宽慰她：“…人还没有找到，或许…仍有一线生机。”
玉栀微抬头望着李天成，她看得出他眼底竭力掩藏的犹疑、愧疚、愠怒和痛心。还怎么能有一线生机呢，放眼望去，京城朝野百千人，千百计，扼其生，盼其亡，玉氏残脉，亦是群雄狩猎的欢场。
李天成说，他会查明真相，会寸步不离的护着她，再不让她受半分伤害。
他承诺时的目光坚定而郑重，正如从前他在姻缘树下许婚、在龙凤红烛前鸳盟白头、在佛前祈愿他们的孩子平安。玉栀微的泪湮没在寂寂黑夜里，直至次日黎明将至，采薇提灯而入：“娘娘，不点灯吗？”
一月后，齐家在狩猎时设计暗杀玉栀平的证据亦被朝堂上的对家寻来呈到李天成面前，连带着还有齐家数年来暗结党羽、私收贿赂的种种罪证。隆冬大雪，清宁宫是少见的灯火通明、人影憧憧。正殿前齐婕妤楚楚可怜的低头啜泣，可反驳一旁揭露她毒害玉栀微、柳扶凤之事的布衣御女孙氏的话语却条理清晰、字字珠玑。到底是临时做的局，陈美人作为宫斗初犯留下的漏洞又有些多，这才让齐婕妤有机可乘。玉栀微不动声色的抿了口茶，好在她也好，李天成也罢，谁都没想过一击必杀。
大树盘根错节，不至绝境，不得暗源，不可连根拔去。
但玉栀微没想到，她还是低估了齐婕妤。最终被杖毙处死的，是程之菡。
给玉栀微下毒的并不是齐婕妤，而是赵正瑶。那位出身玉氏残党、太医令赵家，桀骜不驯、特立独行，入宫一年多仍不曾侍寝的宝林赵氏。
合宫会审，齐婕妤循循善诱使得赵正瑶承认下毒之事，并混淆视听将两次下毒尽皆归于赵正瑶一人。玉栀微早已听出齐婕妤话中另有乾坤，但她貌似无意的提示和避重就轻之举同样被齐婕妤识破。她的指甲深深嵌入肉里，她晓得她已不能再说、引起齐婕妤对她立场的猜度。可她忘不了啊，五年前铁马金戈冲破皇城，她在宫门前逢着浴血奋战的少年。他为玉栀平挡下破空羽箭，倒在血泊里吃力的笑着，他说，公主别担心，殿下他没事。
转念间玉栀微心中已生出两三种措辞，可还未及说便被被程之菡打断。一向知礼的程之菡猛的从人群中窜出来，一面恨恨骂着赵正瑶吹嘘的毒药无用，一面手持匕首扑向玉栀微。细细的血流顺着玉栀微下颌滑下，她怔在原地，看清了被李天成和侍卫制住前的赵正瑶眼中坚定而释然的笑意。
程之菡看似无意的辩白话语将赵正瑶从两次下毒中撇的一干二净，她将所有的罪责揽于己身。恨玉家、偷赵正瑶毒药害玉栀微的说辞在她缜密的话语和状若疯癫的演技中得到了多数人的信服。程之菡被判杖毙，柳扶凤小产则因证据不足暂且不了了之。可玉栀微知道，程之菡不仅以死撼动了对她抱有敌意且与齐婕妤交好的赵正瑶的心，更在齐家被逼往绝境之路上添了一把火。
程之菡死在腊月，因着程家作为归顺的前朝重臣，在朝中处境微妙，程之菡公开的死因是染疫病而亡，不过一夜的功夫便以五品美人葬仪盖棺，次日出殡。原本皎月孤悬的夜里忽有细雪飘洒，玉栀微在停棺的宫门外遇见赵正瑶，她怔怔的盯着朱红的宫门，喃喃道：“为什么？她…她为什么要替我死？”
“因为你没有听从进宫前你父亲的嘱咐，也因为我…耽于妄念疏忽了你，使你成为齐婕妤手中的刀。” 玉栀微笔直的立在凄冷的雪中，可再凄冷的雪也抵不过她心底的苦寒。她目光如剑望着赵正瑶，一字一句道：“你兄长赵正言为玉氏战死在李家叛军手中，你父亲太医令赵大人为玉氏遭叛臣李天成抄家流放折辱，你该恨的不是我，是弑君夺位的叛逆李氏党羽！”
簌簌落下的雪模糊了赵正瑶的双眼。她忽然冲上来抓紧玉栀微的肩膀，怒吼道：“那又……那又怎样？！我、我同样恨你！说什么玉氏，死的是她不是你！你从高高在上的公主变成高高在上的皇后，可受苦的却是我们这些…这些微不足道的棋子—”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清清楚楚扇在赵正瑶脸上。赵正瑶懵在原地，而玉栀微神色严厉，眸中露出一丝无奈的凄楚：“程之菡她原本不必死，是你的愚蠢和顽固害死了她。赵正瑶，你生于赵家，我生为公主，我们生来便在"天下"这盘棋上，我们没有选择的权利。复国之计，涉及无数人的心血生命。你若仍肆意妄为，只会让更多人为你的愚蠢过错买单！”
雪水渐渐浸透两人的衣衫。玉栀微望着面前怒容犹在却又怔怔落泪的赵正瑶，忽然觉得万念俱灰。她一步步退开，拖着冰冷的身体在雪中踯躅独行。为等天光微现的黎明一刻，已有太多人将性命身家荣耀尊严交付于她。不论前路漫漫艰险，她都不能败，不能放弃，只能肩负无数人的希冀和信任在黑夜里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