料峭春寒，哪怕已经临近初夏，但春总是冷的。
欢洛璃感受不到丝毫，因为她现在的身体，并非单纯的肉、体，而是以傀儡木偶制成的魂器。
但这算是死了吗？
欢洛璃持否定的态度。
对于修为有成的修者而言，生命早已经不局限于躯体，更衍生出了神魂。
欢洛璃的修为境界并不低，自然拥有着神魂，仅仅灭杀她的躯体，自然不算是杀死她，这其实依旧是违背了青帝陛下的律令。
但此刻，这位青帝陛下的嫡系弟子，却没有继续动手的意思？
“你这样没法交待。”
欢洛璃当然不想死，但这是一桩交易，她担心她不死，青帝陛下的承诺是否还有效？
谁料听到欢洛璃的质问，向来冷冰冰的棋江嗤笑了一声。
“我从来不需要与师尊交代。”
这是罕有人知晓的事情，哪怕整个瑶池，明白棋江的这份执拗的弟子们都屈指可数。
琴河最为忠诚，事事以瑶池为先，是绿青青最好的左膀右臂。
书湖最为温婉，待人和善如春风，频频给人一种宁静的柔和。
画海最为公道，向来对事不对人，她甚至会为此不惜与绿青青争执。
棋江最为执拗，偏偏这份执拗不对瑶池，不对旁人也不对事儿，只针对绿青青。
那些瑶池中最核心的弟子们都很清楚，这位棋江仙子向来不听青帝陛下的谕令，也从不遵守承诺。
青帝陛下让她往东，她一定要往西。
她许下的承诺是灭人全家，那家人一定活的地久天长。
如此，自然不是诅咒与厄运，只是诚心膈应人。
或者说，只为了忤逆那位青帝陛下的威严。
整个瑶池，也只有棋江能如此做事。
听着棋江简单的几句解答，欢洛璃怔了怔，眼眸中透着些不可置信的情绪。
这种毒瘤弟子，瑶池是怎么留到今天的？
那位青帝陛下，又怎能容得下她？
欢洛璃提出了自己的疑问，眼眸中是单纯的好奇与不可思议。
“这是师尊欠我的，也是她的师尊欠了我族的债……”棋江沉默了片刻，眼眸中流露出罕见的情绪。
夹杂着哀伤、悔恨与痛苦。
最深处，却只剩下淡淡的怅然与无奈。
“你是？”
欢洛璃这才想起，这位棋江仙子是妖修，据说亦是上古大妖的血脉，但问题是，她是何种妖？
“我是梦貘一族，古岭那一脉。”
棋江的声音很浅很短，与欢洛璃告知了这个真相，这亦是天地间诸多修者不曾知晓的真相。
欢洛璃不明白棋江为何要告诉自己？
转瞬，她又意识了过来，古岭的梦貘一脉，那便是梦貘一族中的王族。
——琉璃梦貘
然后欢洛璃沉默了许久，恭敬的倒退了一步，致礼万福。
“抱歉。”
回想着南岭无数故事中，某个很无奈的古时传说，欢洛璃真诚的道歉。
她问了不该问的话。
原来琉璃梦貘一族，竟然没被妖仙子杀干净呀。
“无事。”棋江淡淡回应，仿佛那个传说与她无关。
……
……
“但我依旧不算死了。”
欢洛璃有些执拗。
她大约猜到了棋江不杀她的理由，但她不敢不死。
“我说你算，你就算。”棋江静静的看着她，琉璃色的眸子透着些无趣与慵懒。
“实际上，你也真的死过了一次。”
躯体被梦牵丝融解，神魂也被割裂成了碎片，死的不能在死。
但短暂的‘死亡’后，棋江便把欢洛璃的神魂碎片融在了傀儡木偶之中，让她暂时能够成为保有意识的‘人偶’。
她还是她，却又不是她了。
这是犯规，但却是世间稀罕的妙法。
“而今的你，大抵只有三十年的岁月，甚至远远等不到欢花落合宗解禁，便会兵解道消。”
这便是木偶妙法的极限，哪怕至强境界的修者，也决然再难延续欢洛璃的存在时限。
瑶池给予欢花落的惩罚与保护，是合宗百载。
欢洛璃再度归往欢花落，不抵半数岁月，便会兵解道消，谁也不会知道这种取巧之法。
听到此言，欢洛璃沉默了许久。
她突然有些感激那位青帝陛下，更感谢这位棋江姑娘。
也许剩下的三十年，她什么也做不了，但总能陪妹妹说说话，看那位小弟子练练剑，听听那些姑娘们读读书……
她还能看三十次落雪岭的银装素裹，还能在三十个初春里遥望晨光与夕阳。
这便是最好的恩赐。
欢洛璃突然有些想哭，不同于过往所有的哭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温热的柔软情绪，略带酸楚与喜悦。
但她没有流泪，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
“木偶是不会哭的。”棋江提醒她。
欢洛璃怔了怔，有些可惜，然后笑了笑。
木偶不会哭，却能笑，真是古怪。
又是许久的沉默，欢洛璃悠悠的看着棋江，心情难得的友好。
“要不要去欢花落坐坐？”
她知道，在那些封宗的瑶池宿老前来之际，棋江无事可做，想来对方也不愿意这么早回瑶池。
“好。”棋江冷漠的点了点头，眼眸中有些兴趣。
……
……
欢花落所在山城，临近东土，却不算东土，但此处颇为偏远的山岭，却并不如诸多野岭似的荒无人烟，反而来客众多。
大抵是因为曾经的历史之中，欢花落所经营的生意太过特殊。
哪怕而今数百年，自炼不逢斩杀欢花落先代掌门真人，由欢洛璃执掌欢花落之后，这种弊项被渐渐罢戳，但依旧没有改变人们的观念。
人心中的成见是一座大山，早已拔起，又哪里能轻易移开。
这是欢洛璃努力了数百年，依旧未尽全功的无奈事儿。
今日，也有一群男修赏玩而来，穿的是银缕玉衣，面带桃粉，头戴羽冠，端的都是世家公子的气派。
想来是些世家修炼子弟，皆是些消耗家族钱财，醉生梦死的二世祖人物，领头者大抵魔修三阶辟谷境界。
一行人约莫十二三成伙，春时浮着手中的折扇，也不知是想扇走冷风，还是吹散寒意。
“你们……把你们宗里最漂亮的妞给大爷们叫出来，今日春时正好，大爷们就在这山光春色里，享弄享弄人生快事……”
他们污言秽语，站在欢花落的山门之外叫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