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动了红绸，摇曳的明晃晃的喜庆灯笼，早已被挂满大街小巷。
风愈冷，吹灭了几只灯笼，不知为何竟没有兵丁前来修理更换。
宴堂之内，觥筹交错，酒意盎然，宾客们皆是隐有醉意。
或真心高兴，或心中郁闷，总都能多喝两杯，酒这东西本就如此，有些神奇古怪。
清风站在八里红街之前，正一步一步的向着春风化雨楼行走。
今日的他一身大红喜服，神彩炯然，却不似往时凌厉夺人，刻意收敛了锋芒，只剩下柔意与宽和。
这让诸多日月盟的青年俊杰们都不好借机找茬，甚至有人不可思议的揉着眼睛，多看了他两眼。
这是那位一言不合就杀人的剑郎君？
原来即便是那等凶人，在这大喜的日子里也会透着些宽和喜庆的神情，甚至隐有笑意。
这是日月盟的太多修者们都没有见过的异状，好在总归是件好事。
“一步一印心，白首不相离……”
随着流萤作为喜娘的呼喊，迎亲的队伍也跟在清风的身后，正缓缓的向着春风化雨楼前进。
这是寒叶城特有的习俗，与世间大多婚嫁娶礼大同小异，但祝词简单亲切许多，满是对新人本身的祝福。
此刻的清风，只需要依着礼节，缓缓的带着迎亲的队伍，在喜娘流萤的引导下，前往春风化雨楼将明月迎娶，拜别义父明昊即可。
“八里红街……怎么这么慢？”
没走一盏茶的时间，清风心中如此感慨，神情却没有任何郁郁之色。
虽放在平时御剑，八里行程不过是白驹过隙，甚至踏风而行，也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但清风却丝毫不觉得此刻辛苦。
哪怕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像是凡人一般，这样徒步到目的地，但此刻却没有任何枯燥与不耐。
每一步的距离，都会让他更接近明月，让那名在等待他的少女更早见到他。
念及此，便只剩期待与快意。
……
……
春风化雨楼内，亭台楼阁亦是披红挂灯，是今夜的寒叶城最喜庆的中心。
镇地的红绸铺满了每一寸主路，鲜艳的红花洒满了红绸，竟都是逆秋而开，以灵阵滋养的火芍花，极是绚烂怡人。
那名今夜最为美丽的少女，亦是满身如霞，即便在夜幕的红灯笼之间，也如同沐浴着一层夕阳。
大红嫁衣如火，是女子一生中最美的妆容。
明月身披大红喜裙，纤长的睫毛点缀了缤彩，眉间一点丹砂更让本就清雅秀美的她透着些妩媚动人。
一步一稳，纤纤如荑，精妙无双。
“姑娘，这是你与姑爷的素果饼。”
木长老提着喜庆的竹篮，将那篮新蒸好的素果饼递给了明月。
这是明月与清风不久前，由两人合手做的一道小食，是给明昊吃的，意义自然非凡。
从选材，再到调和，直至捏揉、蒸制，不会有任何一道工序假手于人，这是对长辈最大的敬意，亦是寒叶城的习俗。
新婚贺礼前夕，青年男女蒸煮一道小食儿，男方再往远方一步一迎亲，女子则带着那道饱含心意的小食儿，陪同娘家长辈品尝，说着最后一道话。
这是不舍，亦是别离。
明月点头，道谢后接过竹篮，便前往了主殿。
义父明昊坐在那里。
那名中年文士模样的春风化雨楼楼主，今日换了一身素蓝宝衫，没有穿平日里喜好的白色，但依旧儒雅随和，眉目仁善。
明月入殿，拜了又拜，想要说些什么，言语却又像是卡在嗓子里，她本以为儿时看过的戏本故事都是假的，没想到还是有真的。
原来大喜的日子，真的能感到难过。
许久，迎着摇曳的烛火，明月为明昊奉了一杯热茶，恭敬的为对方夹了一块素果饼，亦给自己的盘子里夹了一块。
这是女儿出嫁前，陪长辈的最后一餐，亦是很多当年没有机会说的话的最后机会。
无论是寒叶城的凡尘人家，亦或者修者世家，往往这种时候送嫁女儿，大都有说不完的话。
明昊却很安静。
他端起了茶杯，却才发现原来想吃素果饼。
他又夹起素果饼，突然觉得或许喝茶好些。
最后也不知喝的是素果饼，还是吃的是茶，他放下了餐食，笑容透着些欣慰与落寞。
“要嫁人了，以后性子要收敛些。”
“嗯。”
“他是个好孩子，我很放心。”
“嗯。”
“反正你嫁的不远，你们成亲之后，还得在我身边住着。”
“嗯。”
“要嫁人了……”
明月低着头，这次甚至没有轻轻应答，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落在了身上与地上。
润湿了大红的嫁裙，打湿了铺满地面的红绸。
她突然很委屈，不知道为什么委屈。
她突然想哭，却发现早就哭了起来。
于是明月扑在了父亲的怀中，像是小时候一样嚎啕大哭，明明是很高兴的事情，明明即便嫁人也不会远行。
不知为何，就是不一样了。
明昊轻轻拍了拍女儿的头，眼瞳中满是宠溺与无奈，声音也有些沙，却还是开心的。
“有一件事情我没告诉过你，我希望你不要误会。”明昊的声音有些认真。
明月轻轻抬起头，眼眸中有些不解。
“你一直都是我的女儿，并不是月儿的替代品，就像她是我的女儿，你也一样。”
明昊很认真的告知着明月，这是很重要的事情。
这是整个西域都知道的事情，明月并非明昊的亲生女儿，而是很多年前他在乱战的废村中，偶遇的一个奄奄一息的小姑娘。
那时明昊的妻女死在了正道诸宗的埋伏里，所有人都在猜测他收养了明月，只是为了替代心中死去的女儿。
原来那个死去的小姑娘，也叫作明月。
“也许我将你带回来的那一天，是真的因为太难过，也因为你的眼睛很像月儿，但我一直都知道，你不可能是她，她也不可能是你。”
“但你们都是我的女儿，我不希望你误会这件事情。”
明昊将明月收做养女，并非是将对方当做亡女的替代品，至少很多年前开始，她便是他真正的女儿。
明月依旧在哭，眼眸满是红润。
她一直都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