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飘零，天气渐凉，这在初夏有些罕见。
那间客栈，那个隔间，那位公子依旧在喝酒，那位姑娘又让掌柜熬了些白粥。
已经连续三天，熬了三碗白粥，但那少年依旧没有醒来，自然便不能吃。
月玲珑不担心这少年会死，他吃了公子净赐予的灵药，又被渡了些灵力，伤势早已痊愈，怎么也不会死去。
但这少年还是没有醒来，或许便是内心中不想醒来。
月玲珑有些忧愁的看着软塌上的少年，用温水沾湿的手帕，轻轻为他擦拭着脸颊，倒也忘记了要去虚海看火树银花。
三十年绽一次，一次只绽三刻。
大抵是误了时间，想要看那绮丽盛景，怕是要再等好些年，但好在月玲珑也忘记了遗憾。
直到她正在仔细的为少年擦拭脸颊时，少年的睫毛轻颤，这才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少年感觉到了脸颊之上的手帕，温柔的就像是小时候凶巴巴的姆妈。
凶巴巴和温柔两个词很不搭配，就像是截然不同的冬与夏，但少年就是固执的认为着，那个记忆中最凶的姆妈，便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
他觉得一切都是一场梦，无论是那绵延无数青山的大火，还是那些宛若梦魇的岁月，他觉得只要再睁开眼，一切便会恢复如初。
姆妈还在熬粥，屋中有那新米熬成粥的香甜，阿爹还在饮酒，只能买的起那些掺着井水的浊酒。
但少年也只知道白粥与浊酒，山里虽然做过很多糯米糍糕，但稻米还是很贵，无论是粥还是酒，也不是时常吃的。
只是睁开眼，映入眼瞳的却是一位极为陌生的面孔。
像是一位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姑娘，感觉很像姆妈，但却比秀才画的蝴蝶仙子都要好看。
少年怔了怔，眼瞳有些黯淡。
便是在好看的人，他也不想多看一眼，想要再看的人，这辈子终究是看不见了。
“要吃些吗？”
见到少年醒来，月玲珑有些开心，用勺子沾了些粥，默默递到了少年嘴边。
他现在虽然伤势无碍，但太久没吃东西，总得养养身子，不能吃些硬食，清粥最宜。
少年倔强的闭上了眼睛，不肯张嘴。
太久没有说过话，他的嗓音早已沙哑，便是拒绝也瞬间想不起来该如何言语。
显然，他非常不悦，恼怒这屋中的两人为何非要救醒自己，在少年看来，无论是做梦还是死去，也总比活着强些。
于是见到月玲珑坚持，他更是不悦挥了挥手臂，意外将月玲珑手中的粥碗打落。
这让人有些意外，也让正在看着这边儿的公子净有些惊奇。
月玲珑便是在没防备，也不至于连这下都躲不开，可她偏偏就没有躲开，也是真的没有想到这少年会这么凶。
这让月玲珑怔了怔，有些无奈。
她无奈的自然不是自己大意，也不是衣裙被粥碗玷脏，只是有些担心这少年，这么凶又能喂他些什么？
“公子，您去再让掌柜熬一碗？”
月玲珑回头，有些委屈的看着公子净，纤细的睫毛微颤，像是初秋的莹露，透着说不出的我见犹怜。
公子净笑了笑，便起身去唤掌柜。
到底谁是公子？
……
……
初夏渐去，变成了盛夏。
蝉鸣清脆，回荡在山林间，透着几抹烦躁的清脆。
少年忘记了一个月前，他是否喝了那碗粥，也忘记了许多事情，但对如今却有些无可奈何。
他想离开，但却发现没钱陪给那位公子与姑娘。
他想去死，但却总是被他们拦下。
他跪拜在翠浮山脉前，那两人便在他身侧歇着，便是他僵三天三夜，他们的耐心也丝毫不减。
还有许多事情发生，让这少年烦躁的无可奈何，却不得已跟着这两人。
他至今都不明白这两人救下他有什么好处，又能得到什么？
直到少年终于发现，这位公子与那位月姓姑娘不是凡人，他的眼瞳中才闪烁着些许冷冽，就像是受伤的野狼。
少年也终于记起了声音，眼瞳中满是恶意。
“你们也是修炼者？”少年如此问道，他自然也察觉到了这两人的不凡。
即便是在了不起的武者，又如何能够腾云驾雾，翻山越岭如同儿戏？
便是江湖戏法，又如何指尖燃火，以山岩为皿，随意便隔空取江河中的游鱼？
既然是修炼者，不就是传说中那些无情的神仙们？
公子净察觉到少年的恶意，准备认真解释几句，否则对于这少年的成长不利。但月玲珑却先轻巧的回应了一句。
“是啊。”
她的声音无比简单，就像是往时毫无情绪，清澈透亮，偏偏噎的少年再无话语，甚至不知该将满腔怨恨发泄在何处。
又跟着两人走了几步，少年回想起曾经村中那位远赴他乡，考取过秀才功名的族老给孩子们讲过的故事，也自以为明白了什么。
这一刻，少年看向那两人的目光又有些不一样了，像是透着戏谑与讥讽。
他回忆着族老曾经讲过的那一个个冰冷的故事，想着那些自以为得了神仙垂怜的可怜又可悲的孩子们，不由得觉得这些修炼者真是可恶。
“要吃便吃，何必虚情假意。”
少年以为这两人是为了吃他，传说中那些邪恶的修者，不都喜欢吃童男童女，增长功力？
听到少年蓦然的质问，前方的公子净没有回头，因为他实在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回答这少年，罕见的忍着笑意。
依旧是月玲珑回答，只是这次她顿了顿，认真的想了想。
她确认自己救下这个孩子，只是因为眼缘，而不是因为真的想吃人，或是别的什么。
“你想多了，我已经很久没吃过人，公子也不可能吃你这样的凡人，除了肉还有什么？”
听到那位月白襦裙的姑娘的话，少年怔了怔。
除了肉还有什么？神仙连骨头也吃吗？
气氛变得有些冷冽，随着少年的问题，他与那前行的两人的脚步也稍稍拉开，虽然这确实没有什么意义。
“那我是有盖世天资，你们莫不是想利用我……”少年瞬间想起了别的故事，偶尔也会有那样的奇遇传说。
比如蒙尘田野的明珠，比如没有开过光的璞玉，比如淳朴如小农的修炼奇才，比如……
“你又想多了。”月玲珑静静的看了少年一样，仔细审视后摇了摇头。
“你的修炼天赋很差，勉强可堪造就。”
以月玲珑的眼光，便是这些年名声鹊起于东土的那位白姓男子，天赋也仅仅是不错，至于北疆那位机缘巧合，偶得《天魔大化》的王姓青年，也只是还好。
因为她的天赋很好，远比这些人乃至公子净都要好一点儿。
在她眼中，这少年的修炼天赋其实真的很差，全然没有什么价值，又哪里值的那般算计。
差到没有利用价值，非要去救来利用，这不是有病？
月玲珑确认自己没病，自然不会利用这位天赋很差的少年。
听着月玲珑毫不留情的言语，少年再度陷入了沉默，像是受了打击。
但他真的有些不甘心，依旧不肯信这两人为何救他。
“难不成我祖上的血脉，隐藏着天地间至大的秘密……”
少年这话尚未说完，便是连公子净也没忍住笑意，不由得扬起嘴角，月玲珑则是无比古怪的看着他，不明白这少年怎么这么能想？
“你真的想多了。”
月玲珑静静的看着少年，眼眸中的意思无比的明确。
那话你自己都不信吧？
少年红着脸咬着牙，紧握的手心依旧满腔愤怒，也不知多少是因为羞愤。
公子净这才回头看了他一眼，觉得有些意思，但却敛去了笑容，眼瞳中是几许安慰与鼓励。
他当然明白，这少年不是真的想多了，只是想说话了。
想来已经很久没有人与他说过话了，好在月玲珑只是忘记了表情，但并不介意与人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