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流的尽头，本应是更宽阔的江河或者大海。
但青尾峡却是不同，两岸绵延的尽头是座山峡，山峡将原本绵延的江河截断，但谁也不知道那无穷的流水最终汇聚到了哪里。
一道山脉相隔，青尾江的对面，便是无尽的沙漠，像两个世界的颜色，而那道奇异的山峡，便成为了罕有的两界景色，乃是东土一大奇观。
青尾峡是这道江流的尽头，在东土偏靠以北，温度较之寻常地域更冷些。
即便东土大半地域早已如春，但随着江河临至青尾峡，江河中还会有些浮冰，两岸的青衫也盖着一层淡淡的薄雪。
山崖之上气温更寒，甚至厚厚的雪层还没有融化，在这本应入春的季节里，成了东土最后的雪景。
就像是三月前正值入冬的那个雪天，那个早已被世人所遗忘的玉镇雪天。
收拾好简单的行李，玉茗便抱着婴孩，随菊有道下了船，然后两人弃了行舟，静静的向着不远处的第三重楼山门走去。
第三重楼的山门离青尾峡的尽头不远，坐落在那处的山峡之上，较之过往十数个宗派的山门恢弘许多，也气派许多。
终究是东土有名的巨擘宗派，便是镇守山门的街亭，规制也非寻常小宗可比。
玉茗只是遥望了一眼，便觉得气派，尤其是那白玉般的通天台阶，径直从街亭登临至山门外，恐怕不知耗了多少财富与物力。
也不知这些消耗的钱财物力，究竟让多少人家破产飘零，又不知每一块洁白如玉的阶梯底下，是否埋着凡人的枯骨。
玉茗早已不是曾经，见到此情此景也仅仅只是默叹一句，便静静的抱着孩子，跟在菊有道身边。
无论今日这登天阶梯有多么洁白如玉，最终也会被染成红色。
“恩公，您以前为何没有来找葛洪复仇？”
临至第三重楼，想着即将就能为兄嫂报最后的仇，玉茗的情绪也舒松了许多，眼眸中不禁有着渴望，却还有些不解。
她很清楚，以她与菊有道的‘交易’，根本就不足以让菊有道做到这个份儿上，何况还是来闯天下闻名的‘十二重楼’中的第三楼。
即便是以她自身做交换，但这个筹码还是太轻。
玉茗明白，菊有道肯帮她杀人，一路这般斩过来，定然也有他自己的原因。
或是善心或是仇心。
若是之前那十数宗是菊有道对她的怜惜，那最后这第三重楼，便也包含了菊有道自己的恨意。
唯一让玉茗不解的是，既然早有仇怨，为何等到如今才报？
菊有道向着街亭里的那道登天梯看去，每一方台阶白如玉，很是洗练干净，共计一千九百九十九阶，足以在街亭与第三重楼的山门间，摆出气派的阵势与迎门。
这处地方他在噩梦中想过无数次，而今亲临，却意外的有种不太陌生的感觉，那种空泛的怨恨情绪，将很多茫然与冷漠驱散。
菊有道眼瞳中的神彩也坚定了起来，透着些难以言喻的威势。
“以前打不过，前些年境界稍稳，觉得如今或许能打过。”
玉茗看着菊有道，发现菊有道正看着那道洁白如玉的天梯，大概想的正是那位传说中的第三重楼楼主葛洪。
此刻的菊有道眼瞳清澈，但却像是寒冬般刺骨，透着让人凛然畏惧的冷意。
对他而言，那位葛洪楼主自然是必杀之人，只是曾经的境界不够，也只能忍耐。
而今恰逢玉茗复仇，两人共同寻到了第三重楼，他的境界也已经突破到了七阶，虽较之那位葛洪稍弱，但拼杀起来还有功法手段，也未必没有胜机。
何况忍了这多年，而今菊有道也不想再忍。
玉茗看着他，又收回了视线，眼眸中透着些难言的情绪，有些心疼，也有些理解。
便是菊有道说过的言语寥寥，但她却也能够推测出来许多。
天下间的仇恨各有不同，但最终那种情绪却是殊途同归，那是不共戴天的怨恨。
她叹了口气，也不禁抬起头，随着菊有道走向那道登天梯。
街亭之后，山门之外，两侧青山连绵，松柏成荫，此刻却因皑皑白雪显得有些清冷。
放眼望去，越是高处，第三重楼外山门的雪便积的愈厚，全然没有如春的景色，反而将高处的青山染成了雪山。
山门外的那处街亭弟子，见有人来，欲登通天梯，便不由得呵斥。
“来者何人？为何连拜帖也不曾见？”
街亭的守卫弟子见到菊有道与抱着孩子的玉茗，只当是哪里的山野村夫来朝拜，或者是哪里的浅薄散修，意欲投靠山门。
毕竟即便是小宗来使，也不会这般不懂规矩，连一张拜帖都不递到街亭，竟然想直接登天梯，上山门？
守卫弟子自然不觉得对方有胆子来找茬，放眼整个东土，敢来找第三重楼麻烦的人或势力，实在寥寥。
而那些大人物，又哪里会过街亭走天梯？恐怕临至青尾峡时，第三重楼便早已摆阵迎接。
听到那守卫喊话，菊有道看了对方一眼。
“我们是来杀人的，自然没有拜帖，若你愿意，可以通传一声。”
菊有道的声音很浅，但却安静的能够让人听清每一个字，也不知为何在这寂寥的雪山之间，他空旷的声音如此清晰。
玉茗偏着头，扬了扬眉，觉得菊有道的话好听，声音也好听。
只是那街亭的守卫弟子却怔了怔，为何那名青衫男子说的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但连起来却又有些听不懂呢？
“你们……想杀谁？”
街亭的守卫弟子这才顿觉荒唐，抽出了腰间的宝剑，只是神色却有些戏谑，就像是看着两个不知死活的浅弱散修。
在此人看来，菊有道与玉茗自然很弱，否则为何还要一步一步的登这阶梯？
若真是来找麻烦的，有实力者，自可无视宗门外阵，不顾礼数御剑自起，直接去闯山门，而这仅仅需要四阶金丹实力便可做到。
既然这名青衫男子与那名抱着婴孩的少女做不到，便说明他们境界未达金丹，如此来找麻烦，恐怕连一个外门长老，都足以让这两人生死两难。
就是可惜了那个婴孩，连世界都未曾好好见过，就要陪伴这两人下了黄泉。
“我要杀葛洪，她要杀葛彦。”
菊有道很安静的回答，只是淡淡的看了那名守卫弟子一眼，并没有出杀手，对方只是拔剑，却未曾将剑斩来。
听到此言，那街亭守卫弟子更是觉得荒唐，神情都已然凝固。
原来是要杀自家的楼主与楼主嫡孙，这……
“你们去呀。”
那街亭守卫顿时觉得被气的一笑，收回了手中的剑，又坐回了亭子，眼瞳中满是戏谑。
他要看看这两人究竟是怎么死的，左右是来闯宗的，是那些外门长老的清剿活计，与他一个传帖子的倒是无关，只消解闷看戏便好。
他枯守街亭数年，听闻过很多守过街亭的宗门师兄的班儿，闻晓诸多趣事儿，像是今日这么有意思的傻疯子，倒是第一次见。
菊有道点了点头，没有再看那街亭弟子一眼，开始一步一步的走上了阶梯，玉茗也收回了视线，跟在菊有道身后。
这三月间，二人连闯十数宗，今日临至第三重楼，那名街亭弟子是唯一活下来的人。
只是因为他做了一件很简单的事情，没有对两人出剑。
那么自然便没有杀他的道理。
这自然也是对方的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