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你真的不是在胡来，”正坤双手插在腰间，向地上的尸体投去忧虑的一瞥，“老天，真的……你脑子里最好已经有一个成熟，可行，而且十拿九稳的计划了，不然……”
他招了招手，几名天网一司的探员弯下腰，小心地抬起尸体，朝屋外退去。
“我向你保证，不会有什么十拿九稳的计划，”尼摩漫不经心地拍了拍袖子，“我们的工作长期以来都被‘安全’，‘稳妥’这样的信条限制着。一个背负着这么多信条的特工，你不能指望他对付武装到牙齿的敌人，他首先就被自家上司的规矩给捆住了手脚。”
“话是这么说……我知道你一向是一个离经叛道的主儿，但这次可是……你可是杀了你们自家特工局的两名雇员，你真的觉得……”
“凡是阻碍我办案的人，我都会毫不犹豫地清理掉。今天就算换作亚诺本人和我作对，我也不会放他活着离开这间审讯室。”
“所以……你是打算叫我把你这句话复述给亚诺，还是你们特勤局的哪位高层？”
“哦，24小时之后再告诉他不迟，”尼摩说，“等我把那个躲藏在特勤局的双面间谍揪出来，亚诺的态度根本就无关紧要。顺便提一句，如果他们非要问起来，你就告诉他们，‘尼摩从不失败’，就像一直以来那样……叫他们安安心心等着看好戏就行了。”
凯芙还没从刚刚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直到她感到脚趾被人碰了一下。她低下头，发现自己的脚正踩着一滩已经有点发黑的血迹，连忙朝后退了几步，看着天网一司的人拿着一瓶微黄的液体喷洒在地板上，不一会，血迹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审讯室洁白的地砖，已经没有任何一丝打斗和杀人的痕迹。
凯芙微微闭上了眼睛。
不到三分钟前，这间屋子里除了他们，还有两个活生生的人。他们威胁要杀掉莱诺斯基，要让这个活口的证据永远沉默……然而三秒后，他们就变成了两具尸体，那么轻易，干脆，她甚至都没有看清尼摩的动作，一切就结束了……
是我小瞧他了吗？如果他一直没有在我面前出手，我会不会永远认为，他只不过是特勤局一个普通的分析员？我早该想到的，他那样的身手，招招毙命，直击要害……我从没有见过像父亲那样战斗的招式……而且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害怕，愤怒，也没有兴奋……那么平静地杀死了两个人……就连拍死两只苍蝇也该皱下眉头……
心中的一个念头开始疯狂膨胀起来。
有一天，他……也会这样对她吗？
凯芙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但是恐惧驱使着她不受控制地想下去———
这个男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如果她成为了尼摩营救海伦的阻碍，她的下场也会和那两具装入裹尸袋的尸体一样吗？
……
“维登海姆，怎么样，审讯结束了吗？”
一个声音打断了凯芙的胡思乱想。她抬起头，看见居伦警官推开了审讯室的房门，眯成一条缝的眼睛扫视着在场的所有人。
“差不多，我们已经弄到我们想知道的东西了，”尼摩朝居伦点了点头，“感谢你为局里提供了这样的便利。”
“那就好，时间紧急，我看你也不用填什么审讯报告了，就当我给你开一个后门吧……”居伦的语速飞快，“你们局里现在已经急的发疯了，十分钟前连催了这边七八个电话，还派了两名医疗小组的人过来……”
“不用担心，我已经把他们处置妥当了，”尼摩摆了摆手，“欢迎仪式还好吗？没有受到什么影响吧？”
居伦睁大了眼睛，有点不敢相信地摇了摇头。
“什么欢迎仪式！”他反问道，“现在有一群几千人组成的游行队伍，正堵在亚历山大大街的特区检查站！而我们几乎全部的警力都被调开了！”
*
柏林，联邦总理府。
中情局局长爱森斯坦忧心忡忡地斜靠在桌子边上，使劲地抽着一根几乎已经燃烧到头的香烟。
“将军，你的人手不是还有不少都在特区吗？”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他冷不丁地开口道，“为什么不能叫上他们对付一下那帮活见鬼的东欧暴民？”
顾维摘下眼镜，捏住一块手帕，心不在焉的擦拭着镜片。
“不关我们的事儿，”他说，“天网一司的目标是抓捕海伦·福克斯中尉，在那之前，特区发生的任何事都与天网一司无关。更何况特工们也不是被训练来做这个的，他们没有防暴经验……他们只会制造暴动。”
“特区防暴肯定是顶不住的，”爱森斯坦摇了摇头，“他们的人手太少了！如果让那群示威者突破了特区边检，进入市区，那就无法挽回了……全世界都看着呢！”
“他们倒是敢，”亚诺怒气冲冲地坐了起来，“别以为我们的警察会因为三年前的错误畏手畏脚……如果这些人想玩大的，我会告诉防暴中心，叫他们把特区防暴里最彪悍的狠人叫来，把这伙暴徒打个落花流水！”
“听上去，你似乎对三年前的案子有很深的执念啊。”
“那是我见过的最愚蠢，最不过脑子的决策，”亚诺气急败坏地说，“当时那个特区长官简直业余得没法说。他以为他自己是谁？前东德哪个秘密警察头子吗？居然绕开特勤局，私自逮捕了我们在特区辛辛苦苦培养起来的线人！”
“线人？”
“啊，回声计划，”亚诺口干舌燥地说，拿起咖啡壶又倒了一大杯黑色的液体，“你可以理解为特勤局在特区里安插的耳朵，一些郁郁不得志的Gastarbeiter（外地劳工），要么就是投机取巧的穷学生，希望能以线人的身份合法地留在欧洲联邦……因为那段时间正好是俄国内战最激烈的时候，大部分难民一辈子也等不到一张蓝卡，而且大家对这群东欧人的敌意很重，他们几乎没办法在欧洲找到工作……”
他咕嘟咕嘟吞下一大口咖啡，剧烈地咳嗽起来
“妈的，我刚刚说到哪儿了？”他气喘吁吁地说道，“该死，见他妈的鬼的回声计划！那个傻不拉几的特区长官，已经不止一次跟特勤局对着干，把好几名回声计划的线人都扔进了防暴中心……看见大家都看东欧人不顺眼儿，他就一个劲儿地讨好当时的主流，我看这个鼠辈就是想靠着打压东欧人获得升迁。要是他哪天真的升官进了联邦议政厅，说不定这个地方会再来一次集中营……”
“但是，你们官方对移民的态度，是什么时候开始转变的呢？”
“我其实有点不想提，因为那个案子也没啥好说的，”亚诺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如果不是这个事儿，我现在也不用扣着‘政治不正确’这顶大帽子……三年前，他们几个特区防暴闯进了一栋公寓，抓了三个俄国佬———后来证明他们搞错了，其中一个是彻头彻尾的联邦公民———还是我们最好的线人。就因为熄灯令后他们家屋子还亮着。事情蠢得可以，特区防暴闯进他们家后，啥也没找着，那个人点了一排蜡烛，正在给他的女友庆祝生日还是什么的……不听，硬是要把他们带走。”
“感觉这也没什么问题啊。”
“真正的冲突是，那个俄国佬的暴脾气妹妹，冲上去揍了一个特区防暴鼻子一拳，结果差点被那伙混蛋当场打死，喉咙里给灌下去一整瓶辣椒水，后来那伙暴徒给一整栋建筑的人围着，就差没躺着出门了。接下来的事情被新闻检查署封锁了，不过说出来也没什么：开始是一小股骚乱，从那栋公寓开始，渐渐地就演变为了一场几乎席卷整个柏林的起义。特区防暴花了整整一个星期才把这破事平息，抓了七百多人，还打死了几十个示威者———据说警方使用了真的子弹———为了不让事情越闹越大，联邦政府才决定转变态度，希望缓和移民和联邦公民之间的矛盾。”
亚诺无可奈何地吐了一大口气。
“我希望你们能理解我现在承受的压力。这些移民的怒火憋了好几年了，今天正好逮到机会朝我们身上撒……如果他们团结起来，那将是我们的噩梦。在柏林峰会面前，我没有别的办法……我们必须要保护峰会。”
“我说……”顾维刚想接话，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啊，是正坤，”他的眉头舒展开来，“可算回话了……”
“老实说，我现在并不太想听到和特区无关的情报，”亚诺气呼呼地说道，“我要马上通知联邦警察，叫他们调些人手，车子还有直升机到特区……”
“别这样，亚诺。海伦，米夏，露娜，还有柏林峰会……我们总得一个一个来不是？”顾维拨通了手机，“正坤？是我，将军。你们问出什么了？”
他的神情严肃起来，专注地听着。
“谢谢了，正坤，你做得很好。真不枉费我们抓到这个舌头。”
亚诺和爱森斯坦对视了一眼。
“怎么？那个人都招了？”爱森斯坦问。
“我想我们搞到了米夏高层一个很重要的人物，”顾维点点头，“记下来，这可能很关键……他姓苏博科夫，根据正坤的说法，露娜在机场遭遇的武装分子，苏博科夫很可能就是其中之一……”
啪！
顾维和爱森斯坦循声望去，亚诺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咖啡溅得桌面到处都是。
“你再说一遍？”他脸色苍白，大声喊道，“再说一遍，他的名字？”
*
“苏博科夫，”尼摩的语气波澜不惊，“就是这些人了。我就知道，没有他们在背后的鼓动，那些示威者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现在看来，我们是碰上了一个非常棘手的敌人啊……”
他思索了片刻。
“居伦警官，你能联系到GSG-9的联络处吗？我听说他们的绝大多数部队都投放到了柏林。”
“事实上，主要的特种部队成员都呆在总理府那边，”居伦回答，“只有一小支作为QRF快速反应小组，用来处理出现在柏林任何地方的突发事件。”
“告诉他们，特勤局的维登海姆特工现在接管了这支快速反应小组的指挥权，立即，”尼摩说，“他们听到我的名字以后，是不会为难你的。”
“可是，我没记错的话，特勤局在特区不是已经有不少人手了吗？”
“特勤局不是来管这个事的。对付我们接下来的敌人，GSG-9更专业。现在就去，五分钟之内，我就要看到这支QRF小组集结在这里。”
他用力拽了拽莱诺斯基，差点将他拉倒在地上。凯芙抬脚准备跟上，却被一只手拦住了去路。
“干嘛？”她看见居伦警官对她摇着头，“放我过去。”
然而她的胳膊被对方牢牢地拉住。
“小姐，你是重要的人证，”居伦解释道，“维登海姆探员交代，要联邦警察把你保护起来。”
“什么？”眼见尼摩拽着莱诺斯基越走越远，凯芙急切地喊道，“不，你不清楚……我一定要跟着那个人！”
“请你理解，小姐。我们是为了你的安全……”
“该死……放开！放手！”凯芙使劲一甩胳膊，但是根本无法挣脱对方，“站住，尼摩！站住！如果你哪怕还有一句对我的实话……不许从我这边走开！”
尼摩的脚步没有停下。
“居伦警官是我信任的人。你呆在这里会安全的。”他头也不回，“等我处理完，我就带你回安全屋。”
“我不是说这个！你为什么要把我支开！你想都别想……”
“你已经安全了，别再卷进来。”，尼摩没有感情地说，“月卫一的任务只是保护你，不负责告知你真相。”
他伸手去拿内部电梯的钥匙-----
“等一下！等等！”凯芙情急之下喊了出来，“听着，你要是不让我过去，我会搞出点乱子的！”
电梯抵达了，但是尼摩并没有动身。凯芙的胸脯随着剧烈的呼吸起伏，她看见尼摩转过身来，脸色苍白，灰暗的瞳孔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尼摩，”凯芙的眼睛一眨不眨，不服输的目光回击过去，“我要是在这里惹下些什么麻烦，在这个节骨眼上会不好收拾……你知道我会这么做的。”
灰色的瞳孔眯了起来，眼角周围的皮肤绷得紧紧的，皱纹都挤了出来。凯芙突然有点后悔，她看着尼摩眼里闪耀出越来越明亮的火焰，她从来没见尼摩这样极力压制着自己的脾气。
“那……就算了，原来是这个意思……”凯芙有点畏惧地缩了缩肩膀，嘟囔了一句，“我回去就是……”
“凯芙，”尼摩低声说道，“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真相……那就过来吧。为什么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