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香觉得要是让她一个人在这三更半夜十分来这栋曾经死过几十号人的宅子里，她一定能把自己吓成疯子。可现在看到自家公子就在眼前，她的胆子也不由得大了起来。
她殷勤地替甘毕毕打灯引路，而甘毕毕却像是有了能在漆黑之中事物的本领，抬头环顾四周，脚下的步伐愈来愈快，可她走得很稳，仿佛在这里练习过千回万回一般。
这里同她记忆中的样子并没有很大的变化，桌椅书案没有一丝落灰，花园泥地里没有一根杂草，只是因为少了人，少了很多东西而显得空落落的，寂静冷清。
甘毕毕来到正堂前，驻足环视许久。
阿香将堂内的灯火点亮，让这屋子不那么漆黑，不那么冰冷。
甘毕毕就在最空旷的一场地前蹲下，插香点火烧纸钱，整个过程不发一言，脸上也没有一丝表情，仿佛只是做着一个机械性动作。
阿香也静静地看着他，静静地陪着，同他一起默哀。
整个甘府静得有些可怕，除了两人的呼吸声以外便只剩下纸钱焚烧时的哔剥之音。
忽然间，甘毕毕开口，过去张扬洒脱的声音在此刻却沙哑得不像话。
“我听说甘家仅剩一位小姐尚存人世，你可知道她在哪里？”
三年前甘府灭门巨变在京城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加上女子皆爱八卦，阿香自然也听得一些，只是是真是虚难以考证。
“那时是听说那位小姐在事发之夜还是活着的，但具体身在何方我们就不得而知了。有人说她悔恨交加投湖自尽了，也有人说她已经剃度出家当了姑子，还有人皇上悄悄将她处死了。”
阿香说完，细细看着自家公子的脸色。
火光照耀之下的那张俊庞并不见什么异常，只是眸子越发深了，薄唇抿得更紧了。
许久，他浅浅地应了一声：“嗯。”
甘毕毕在甘府枯坐到了子时，这才恋恋不舍地起身离开。
两人齐力将地上的灰清扫干净，然后熄灭烛火重新走出甘府。
在回萧府的马车上，甘毕毕依旧一言不发，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阿香同样不语，只是陪着。
为了能够尽快赶回萧府，甘毕毕命车夫走就近的一条小路。那条路虽小，但还算平坦，加上现在正值深夜鲜少有人通行，所以遇阻的可能性很小。
不过可能性小并不代表不会发生。甘毕毕正垂眸沉思，忽然感觉马车一个急停，他的身子因为惯性猛烈地晃了一下。
阿香个子单薄瘦弱，这么一晃险些摔了下去，幸好甘毕毕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怎么回事？”
阿香红着脸说：“公子且等等，阿香去看看。”
说完掀开车帘，下了车。
甘毕毕未等多久便见阿香重新回到了车内，她说：“前方恰好有一辆马车迎面而来，但路面狭小，仅能容一辆车，车夫同对方起了争执，正互不相让呢。”
甘毕毕侧耳静听，确实听到车外有两个男人在争吵的声音，偶尔间还能听到对方说什么“祭拜”“亡妻”等词，一副很急的样子。
他轻叹一声，对阿香说：“深夜出行，他们怕是确有急事。你去让车夫不必计较，我们给他们让路就是。”
阿香在心里感慨了一句公子真善良，然后便又掀开车帘照做去了。
折腾了一整天，甘毕毕身心俱疲，抵达萧府以后又悄悄从后门入内，神不知鬼不觉地回了房，脱衣睡觉。
有伤在身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光明正大地睡到日上三竿而不被任何人怀疑你昨夜到底做什么怪去了。
甘毕毕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吃午饭的时间。
阿香果然很靠谱，只字不提昨夜出府祭拜一事，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
萧夫人一大早上来过一次，知他没醒便又回去了。现下午时将过她又来，恰好碰到甘毕毕悠悠转醒。
一看到自家儿子那张猪头脸，她的眼泪便不受控制地滴了下来。
抓住甘毕毕的手说了一大通话，比如说让他放宽心，好好养伤；再比如要是心情烦闷一定不要憋着；另外又提了一嘴叶梓瑶那负心女这般做派，到哪里里都不得吃香。
提到叶梓瑶，甘毕毕忽然就想起了昨日采选之事，虽然心里已经有猜测轩辕辰逸找不到她是决计不会纳别的女人为妃的，但心里还是有些没底。
必定对于轩辕辰逸来说甘毕毕已经离开了三年。
三年的发生的变故何其多，就算他自己能够不变心，也不保证他能够受得住太后、朝臣们施加的压力。
他是皇帝，为国家绵延子嗣是他的责任和义务，他不能任性，更不能随心所欲。现在宫里仅有一个小公主而无男嗣，要是他被逼无奈令纳新欢那也是有可能的事情。
“娘，昨日宫内采选一事怎样了？”他问得有些急。
“安儿，你还是忘不了叶家小姐吗？”萧夫人暗自叹息，“就算她未被皇上选中，你同她也不再有可能的，不是吗？”
一个背叛过他一次的女人，就算萧子安不嫌弃，萧家的长辈也不会接受。自叶梓瑶决定进入采选的那一刻开始，她和萧子安的缘分就已经断了。
只不过甘毕毕不是萧子安，叶梓瑶爱嫁不嫁他不管，也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宫里头的那位娶了未娶。
“母亲放心，我和叶家小姐缘分早已断了，安儿对她早已不报任何幻想。就算她未被选上，安儿也不会再同她有任何瓜葛。”
萧夫人面露喜色：“此话当真？”
甘毕毕一愣，心里已经猜到了大致情况：“皇上未看中她，是吗？那皇上昨日可有纳她人为妃？”
“叶家小姐姿容绝代，连她也未中选，更何况是其他女子。”
提到那位皇帝，萧夫人也有些感慨，“咱们的皇上当真痴情啊，他虽应下选秀之举，但这三年来却从未真正纳过一位女子入宫，想是还未忘记孝尊皇后。安儿。”
她又将话题扯到了甘毕毕的身上，“皇上钟情于一女子是美行，但娘却不希望你效仿于他，你是萧家独子，萧家的香火延续可都靠你了。”
甘毕毕正感慨于萧子安英年早逝无法为萧家延续香火之时，萧夫人忽然说：“待你的伤好全，娘给你介绍几位京城世家的千金小姐，你若是有看上的，娘给你做主，第一时间就上门提亲。”
额……
让他娶媳妇儿，可他内里也是女的啊。女的怎么娶媳妇儿？
甘毕毕的额头青筋直跳，只觉得头疼。他忽然间就明白了前一世安霖被催婚的苦了。
“娘，儿子还小，现在还不想娶妻。”
“你已经二十二了，早已过了弱冠之年，哪里还小。想当年你父亲十八岁就已经……”
萧夫人作势就要开始滔滔不绝，甘毕毕头疼得越发厉害，连忙对一旁的阿香说：“阿香，夫人累了，你快送夫人回房休息。”
阿香一愣，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甘毕毕催促：“还愣着干嘛，快送夫人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