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武帝怔愣了一瞬，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身边的大公公躬身问道：“陛下，可要拦住太子殿下？”
威严的皇帝垂了眸，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尚德子，你是不是也觉得朕太过无情了。”
尚德子顿了顿，悄悄瞄了一眼临武帝的神色：“陛下是帝王，也是一位父亲，陛下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太子与天烬国好。那柳良娣虽帮助太子殿下捉住了羽纱国皇子，但毕竟也是细作，更是妄想攀附权贵，她落得如此下场，也是死有余辜。”
“可朕却觉得，眼下这一幕与当年宜妃舍身救朕的一幕很是相似。”
宜妃即轩辕辰逸的母亲，也是他这辈子都难以忘记的女人。
其实，临武帝已经相信柳瑟舞并没有坏心。或许她曾经当过细作，但时至今日，她对太子的心却是日月可鉴的。
她要是真的恨太子，方才那紧要关头就不会将所有的责任包揽在自己的身上，因为就算不说，当凭窝藏细作的罪名就足以让轩辕辰逸受尽苦头。
方才在急怒之下，临武帝并没有想那么多，但现在冷静下来他便明白了。
只是，就算如此，他也不会再让那个女人继续留在宫中，甚至不会让她再活下去。他是绝对不会让一个与羽纱国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女人留在太子的身边。
现在她自己死了，反倒是最好的安排。
亲眼看着心爱的女人死在自己面前，这样的苦楚他领会过，而现在，他的儿子却是第二次体会。
“终究还是朕欠了他，任他去吧。”临武帝叹了口气，不再言语。
这厢，守在太极殿内的人们心急如焚，或是担心太子会不会有什么危险，或是害怕会有什么变数，当然，最担心的还是太子窝藏细作一事是否会连带到他们。
原本押着琳琅的守卫已经忙自己的去了，但尽管离了束缚，她还是十分担忧。
柳良娣的病已经那般严重了，现在又遇上了这样的事情，她真担心她的身体会受不住。
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踱了数步，忽然见一个高大的紫色身影从偏殿大门走出，而他的手中还抱着一个看起来没有一丝生气的女人。
琳琅心脏猛然一跳，飞快地冲了过去，连礼都忘了行便去查看甘毕毕的身体。
单单是这一眼，就足够让她肝肠寸断。
她被轩辕辰逸抱着，一只手耷拉在胸前，另一只手无力地下垂，随着轩辕辰逸的动作前后摇晃。就连脑袋也是向下仰着，而那毫无血色的脸上挂满了血痕。
“柳良娣！”她哭喊出声，声线哀蹙令人动容。
听到她的这一声哭，原本被带入太极殿的宫女太监皆是一惊，然后叩首伏地哭了起来。
毕竟是曾经活生生的一个人，又是对他们那般友善之人，就算她是以敌国细作的身份而死，他们也忍不住哀伤低泣。
僵硬着身子的晴良娣顿时跌坐在地，双眼空洞地看着前方，如同丢了魂魄一般。
“晴良娣，柳良娣没人，这回你满意了，是吗？”琳琅怒瞪晴良娣，声嘶力竭道，“当初你疾病发作，是柳良娣救了你，后来为了治你的顽疾，她每日研读医术，甚至还亲自试药，而你呢，你竟说她是羽纱国的细作，你就是这样报答你的救命恩人的吗？”
琳琅无法抑制心头的愤怒，冲上前就想打人。晴良娣不作任何反应，在场的其他几个宫人连忙将她拦住。
庄严肃穆的太极殿顿时一片喧哗。哭声、喊声、咒骂连成一片，而这些都似与轩辕辰逸无关。
他垂眸漫无目的地走着，茫然无措，浑身上下都写了疲倦与孤独。
在与楼炎冥擦肩而过之时，他忽然停下了脚步。缓缓抬头，对上了楼炎冥的鹰眸。
四目相对，一个冰冷，一个淡漠。
“宁要两军厮杀，横尸遍野，你也不愿意救她一人，是吗？”从喉头一字一顿吐出的声音低沉而又有力，又似压制着满腔的怒意。
楼炎冥轻笑，声线里满是不屑：“我的目的不是她死，而是想要看你一败涂地。只可惜，这傻丫头竟然愿意为你连命都不要了。轩辕辰逸，你可真是有种啊，需要一个女人来救你。”
本就冷冽的眸更沉了几分，须臾之后，轩辕辰逸开口：“这一笔帐，我会千倍万倍地讨回来。等着！”
话音刚落，他提步远去，只留下一道清冷的背影。
一回到东宫，轩辕辰逸便觉得这里好冷，没有一丝声音，没有一点人气。
不仅是因为东宫所有人的都被临武帝的人带走了，更是因为少了甘毕毕的声音和笑容。
他没有去碧水阁，而是抱着怀里的尸体径直回了自己的内房。将她放平在床榻上，又亲自打了水将她脸上的血痕一点一点地擦去。
目光瞥向放置在不远处案上的那套凤冠霞帔，心头的酸楚更甚。
若是没有今日一出，后天就是他们两人正式成婚的日子，而现在却是阴阳两隔。
“舞儿，我答应你，这辈子，只娶你一人。”
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甘毕毕的身上挪开，他起身拿了喜服，亲自替她换上，同时也将提前准备好却一直没来得及试穿的婚袍换好。
大红嫁衣衬得塌上女子更加娇俏，只是那脸色依旧苍白，透着死亡的气息。
轩辕辰逸轻握住她冰冷的水，端详着她安详的面容。
“逸哥哥，好看吗？”他仿佛能够看到一个灵动可爱的红衣女子轻提裙摆，半撒娇半讨巧地朝他笑。
“好看……”
声音沙哑，轩辕辰逸的眸里闪着晶莹的泪光，而嘴角却已扬起了幸福的笑。
今日之事如同一场闹剧般恰然收场，被押走的宫人们一一回了东宫。沉寂了半日的东宫再次有了人气和声音，可是在轩辕辰逸的眼中，这里再也不是他的家了。
李公公与琳琅在内室之外数回，一是担心太子殿下悲伤过度会出什么意外，二是想要劝说太子让柳良娣尽早入土为安。
而这一日，他们并没有看到那道身影出门，一次都没有。
直到第三日，他们才见那扇门有了响动，而后一袭黑袍的男子横抱着身着凤冠霞帔的女子出了门。
一见到甘毕毕的尸体，琳琅便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睛。她吸了吸鼻子，强忍哀伤道：“殿下节哀。”
男子没有回答，淡淡地看了李公公一眼。
李公公颔首为礼，说道：“殿下，柳良娣的身后事奴才已经准备妥当。皇上说了，着太子妃之礼来办。”
“嗯。”冷冷地应了一声，他环顾四周，只见偌大的东宫已经挂满了白绫丧幡，目光落在正堂之上，那里已被布置成了灵堂。
男人大步一迈，朝灵堂走去。
一阵风袭来，林立的丧棒、纸扎、垂花刷刷作响，轩辕辰逸怀抱着凉透的尸体走至灵堂最中央的玉棺前，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的红衣女子放入棺内。
他给她上了妆，又为她戴上了她往日里最喜爱的首饰。红妆之下的她显得娇艳欲滴，气质非凡，虽然躺在冰冷的棺木中，却像是睡着了一般，平静安详。
轩辕辰逸站在玉棺前垂眸看了许久，一动不动，如同一座雕塑一般。
堂内的宫女们皆穿素服，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哀愁。看着自己太子消瘦憔悴的模样，心里更是难受得紧。
有人拿了纸钱在烧，也有人拿了瓜果祭品来殿内。偌大的灵堂中除了火盆中噼里啪啦的声音以外，便是下人们忙碌的声音。
忽然间“砰”的一声巨响，所有人都被吓了一跳，再定睛一看，方才还如石雕驻足凝望玉棺的男子已然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殿下，太子殿下晕倒了……”
一名宫女喊了一声，灵堂中再次乱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