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嬷嬷说,球球的娘亲虽然已经不在了,但是她很爱球球。父皇和娘亲一样,也很爱球球。父皇自己也说过,他这辈子最爱的人就是娘亲和我,可是现在,他变了,他娶了一个叶美人,他变心了。”
豆大的眼泪从她的眼角掉下,球球哭得肩头发颤:“父皇没空陪我,球球不生气,可是父皇变心,球球很生气。他做了对不起我娘亲的事情,娶了别的女人,以后一定也会像不要娘亲一样不要我。”
甘毕毕心底发酸,忍不住和球球一起红了眼睛。
“既然这样,你又何苦还要回皇宫?”
“我知道父皇让很多人都来找我,我们没有地方可以去了。坏人爷爷说得对,要是叔叔被抓了,叔叔会死;要是叔叔送球球回宫,父皇会感谢叔叔,他会让你当一个大官。”
“你不要担心叔叔,我们会没事的。”
球球哭得越发狠了:“你不要骗我了,我都知道。我要回宫,我要回宫……”
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声在马车中荡开。
如同一根巨大的木桩砸在心头,她的乖巧懂事叫甘毕毕越发心痛得厉害。
球球的两只小肉手忽然抓住了甘毕毕的衣袖,她央求道:“叔叔,你陪我回宫,好不好。”
陪,则意味着不可避免要与那个人相遇。
他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放下过去重新生活,一旦重回踏进那个地方,恐怕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便又会崩裂。
见甘毕毕犹豫,球球又哭出了声:“叔叔,你说过的,只要我想,你会一直陪着你,我们拉过钩的,你不能骗我。”
望着那双被泪水与渴望盈满的眼睛,甘毕毕沉吟片刻,终究还是点了头。
球球的身子骨太弱,禁不起舟车劳顿,就算他们真的能够逃出生天,球球的先天不足之症只怕也会更加严重。
为了女儿,哪怕要他粉身碎骨,他也在所不辞,又怎惧见那么一个男人。
疾驰于京城大道上的马车忽然放缓了速度,随即调转马头,朝另一个方向驶去。
九月下旬的天清凉舒爽,但御书房内已经恍若腊月寒冬。
李深站在御案旁侧,时而瞄瞄一边批改奏折一边不断释放出冷气的陛下,时而盯着自己的脚尖感慨。
自从北辰公主私自逃离皇宫那日起,哪里有皇帝大佬,哪里就有冰天雪地。
而身为皇上贴身大太监的他不得不时时陪在他的身侧,简直是苦不堪言,连白头发都多了好几根。
他暗暗搓了搓手。
今天又少穿了一件衣衫,不知会不会着凉。
就在这时,一个小太监躬着身体快步迈了进来,在看到那着明黄色龙袍男子的一瞬间,身体下意识地开始发抖,连说话都不利索了,于是又将求救的目光偷看一旁的李深。
李深会意朝他走去。小太监在李深的耳边这样那样说了一番,话音刚落,脑门上挨了李深的一巴掌。
“这样一个好消息,你怕什么,怕什么?”
这几日的皇上实在是喜怒无常,许多年轻些的小太监根本没有胆量在御书房多待片刻,所以传递消息这种事情只能求救他们的干爹李公公。
李公公一见他们那怂样便觉得一定又有什么坏事发生,谁知今天竟然破天荒地得了这么一个好消息。
轩辕辰逸被二人的动静惊扰,缓缓抬头,冷冷地问:“何事。”
李深的脸上顿时绽放出一个菊花般的笑容:“皇上,公主回宫了。”
轩辕辰逸一怔,似是没反应过来。
下一瞬,他忽然起身,如一道疾风般大步迈出。宽大的袍袖不慎将案上的几本奏折带落在地,而他却似没有发现一般。
“摆驾祈云殿!”
李深道:“皇上,公主现在不在祈云殿。”
“那在何处?”
“在……碧水宫。”
轩辕辰逸的眸色深了几分,随即道:“去碧水宫。”
轩辕辰逸进到碧水宫时见到的是这样的画面。
身着粉色小裙子的小团子坐在藤椅之上,两条够不到地面的小短腿悠哉悠哉地晃着。
她的手中拿着个小药瓶,一会儿凑到面前的白衣男子鼻尖,一会儿又凑到自己鼻下嗅嗅,圆溜溜的大眼睛弯成了两个小月牙。
从轩辕辰逸的角度看去只能见到白衣男子的侧脸,他跪坐在蒲团上,袍尾随意地散在四周,脊背挺直,动作端庄儒雅。
他同小球球一样正在闻药辨药,只是他的表情是虔诚的,仿佛瓶子中的不仅仅是药,而是什么世间难得的宝贝一般。
这样的表情姿态十分熟悉,但辰逸一时想不起来到底是在何处见过。
他端详着甘毕毕的侧脸,探究的目光中满是炽热和热烈。
李深见轩辕辰逸一直打量着甘毕毕,解释道:“皇上,这位是萧良萧大人家的公子,此次正是他找到了公主并送回皇宫。”
他的声音让轩辕辰逸回过神来,也让球球与甘毕毕注意到了轩辕辰逸的存在。
甘毕毕怔了一瞬,而后有些不自然地垂了眸,即可跪地行礼:“草民叩见皇上。”
认识轩辕辰逸好些年来,这怕是他对他行过的最大一礼,也是以最陌生的姿态行的一礼。
球球有些不高兴地从藤椅上跳下来,瘪着小嘴欠身:“儿臣给父皇请安。”
轩辕辰逸低低地“嗯”了一声,然后将目光从甘毕毕的身上收回,走向北辰公主。
“你还知道回来!”语气含怒,面色不善,吓得球球退后了一步,下意识地朝甘毕毕的方向挪了挪。
刚刚起身的甘毕毕也在第一时间将她护在自己身后,虽还是垂着头,但却一种是一副护犊子的姿态。
两人的姿势太过自然,自然到仿佛他们才是父女,而轩辕辰逸不过是个外人。
“轩辕子归,过来!”
甘毕毕一愣。
轩辕子归。
原来球球的名字叫子归。
江有汜,之子归,不我以!不我以,其后也悔。
江有渚,之子归,不我与!不我与,其后也处。
江有沱,之子归,不我过!不我过,其啸也歌。
“子归”二字,是这诗中的意思吗?他在念着谁归来?是他吗?
在他出神之际,轩辕辰逸已经大步朝球球走去,气势汹汹,来者不善。
甘毕毕想也未想便展开手臂拦住了他,然后觉得自己这动作太过无礼,立即收了回来,拱手道:“皇上,公主这几日舟车劳顿,心神疲惫,望皇上念在公主还年幼的份上绕过她这一回。”
轩辕辰逸还没反应过来,李深就已经先惊呆了。
活久见啊。
居然有人敢这样和他们的陛下说话?这位萧公子很不一般啊!
“你的意思是,她欺上瞒下,躲到朝堂官员的马车下方偷溜出皇宫的行为不该受到惩罚?”
竟是用这样危险的法子偷溜出宫的?
甘毕毕责怪地看了球球一眼,再回头时,脸上又恢复成了恭敬的表情:“草民不敢。不过,草民知晓凡事皆有因,北辰公主一向乖巧听话,这回忽然做出此等举动,皇上可有想过是什么导致公主宁愿受漂泊之苦,也要逃离皇宫?”
轩辕辰逸凤眸微眯:“你在责怪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