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醒来之后的第一眼，就看见了已经消失多日的月槐。
从常理来看，自己从那么高的地方跌落而下，恐怕应该已经摔得粉身碎骨了，而从自己对月槐的了解来看，她跟做不到悄无声息的跟踪自己，并且攀登翻阅那么陡峭的山崖把自己救上来。所以眼前的这一切……
居薇叶刚想要开口询问，月槐却似已经看穿了她的想法，轻轻的说道：“你猜的没错，这个世界的确是不存在的，或者说，只是一个虚幻的集体梦境——
“你不用询问我太多的问题，我必须告诉你，虽然这个世界从本质上来说是虚幻的，周遭景象只是虚拟而出，并非建立在真实存在的物质上。但是人类的大脑和思维，还有我们赖以为生的情感，以及你所接触的人们和历史文明，包括你的父母朋友，都是真实存在的。”
月槐顿了顿，说道“你在确定要打破这片幻境之前，必须搞清楚，自己究竟在渴望和探寻什么，而自己又能承受哪种程度的真相。”
她当然明白月槐的话没有错，即便世界中的一切都是虚假的，但那些与自己发生互动的人，恐怕也和自己一样，是沉浸在这虚幻世界中的其她生命。
自己虽然渴望探索真实世界的欲望如此坚定，但那些伴随自己成长的鲜活生命也一样是真实的。但居薇叶唯独不希望的，是把那将弥足珍贵的真实，沉入人造的幻梦之海中。
所以，她没有任何的犹豫，只是立刻起身再度走向悬崖，她必须打破这个又多给了自己一次机会的幻境，因为她想要逃离这片孤岛，而她也明白接下来该做什么。
只是在做出最后的决断之前，居薇叶忽然回过头去，看向了月槐，发现她的眼眶之中似有隐隐的泪光闪动——可这是为什么呢？她就那么不愿自己离开么？
恍惚之中，居薇叶仿佛看见月槐落下了一滴泪，在熹微的朝霞天光之中，她的泪水掉落在崖边的一朵娇嫩鲜花之上，就像是一个高高在上的神灵，对自己最初孕育生命的垂怜。
于是，居薇叶再度落下了悬崖，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是她主动的行为，带着必须要打破所有的幻象的决心。
跟她梦境中看到的光景一模一样，所谓的世界，果然真的就是一个巨大无匹的卵，里面盛满荡漾的水，只是并没有如同海面那般辽阔，甚至还不如记忆中的农场那么大。
而水面上则是漂浮着一个个，内部包裹着浓厚液体，体积更小的金色卵囊，只是卵中盛放着的东西却让人不寒而栗——那是一个个人类的大脑。
接着居薇叶就发现，自己似乎也是其中的大脑之一，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认出来的，但和其他茫然飘荡的大脑不同，似乎隐约散发着奇异的光芒。
她知道，大脑本身是没有视力的，这一定是月槐在帮助自己，将周围的景象转化成电信号，输入到了自己的脑中，帮助自己观察四周。
于是，居薇叶就向最外圈的巨大蛋壳之外眺望，而那也是她所追求的终极真相——蛋壳之外，是一片极度贫瘠，寂寥幽静，昏暗干涸的世界，说是沙漠中心、火星表面都不夸张，完全不像有生命存在和繁衍的迹象。
“其实，那些传说都是真的，”居薇叶忽然听到了月槐的声音，却没有看到她的人：
“在那场战争之后又接踵而至大灾难洗刷之下，残存的人类终于再也无处可逃，甚至就连最基本的生命形态维持都出了问题。若是要彻底放弃人类文明，与野兽一同苟活的话，或许能够稍微存续下来一些血脉，可是文明本身便会就此断代，这反而是大家更不愿看到的东西。”
“所以，为了维持幸存这些人类的智慧与生命，在地球自净完成，周遭环境能够继续供养完整躯体之前，只能让人类文明在虚幻中不断延续轮回——所有幸存并希望延续下去的人们，都不得不放弃掉绝大部分的身躯，只用最底限度的培养液，来维持大脑基本生理活动所必备的营养和物质。”
月槐的声音很是冰冷，不带一丁点多余的感情，因此让居薇叶感到颇为陌生：
“你所看到的卵形护罩，是用来保护这些残留大脑的，而通过人工智能的演算程序，则可以模拟出较为原始的生活场景，在虚幻的美梦中过着循环往复的生活，也就是所谓的农场。”
“那么，你又是谁呢？”居薇叶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唯一保留了躯体的人类么？”
“我只是……这个虚拟世界的管理者而已。”月槐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继续说道：
“不过，从这个计划最开始起，就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对，因为他们认为，与其让大脑在醉生梦死中迷失和沉睡，不如保持着清醒与理智，明白自己的处境后再坦然迎接一切的终结。所以他们在设计和规定机制的时候，禁止我主动阻挡你们逃出虚幻的梦，并且规定已经脱离过幻境的大脑，不能重新进入其中。”
“所以说，即便我现在想要回去，也已经没法回头了，是么？”
月槐顿了顿，声音中明显有些不忍：
“即便洗去记忆，也无法再度回到那个农场中了，因为人类的记忆根深蒂固，不可能彻底清除干净，不能让你毁掉更多人的梦境，但是——我或许可以给你创造一个，单独属于你的小世界，在里面你会有些孤独，但会忘记这残酷的真相。”
“不，没必要”居薇叶斩钉截铁的说道，“我更关心的是，如果像我一样的人越来越多，他们纷纷逃离出了幻梦，那会发生什么？”
“幻梦会随之崩坏与消散，而且，即便是营养液也不可能永恒维持大脑的存在，人类将加速迎来最终的陨落和灭亡。”月槐回答道，“不过，这一切都是人类自己的大脑和思考所做出的真实选择，因此也只有敢于承担后果，拥有确切觉悟的人，才能逃离那片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