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是短短的接触，但文天泽可以确定，面前这个男人，尽管与林一奈一样，都有着看似开朗昂扬的外表，但内在本质却有着很大的不同。
林一奈是纯粹被内心对于愉悦的渴求所驱动，不受任何条规的拘束，随心所欲，绝对的自由自由，因此他的许多行动和言语，也往往是跳脱的、甚至无理荒诞的。
对他来说，做一件事的理由，只要是“我想去做”就可以了，而“我为什么要这样做”这一步，一直都是冗余的思考，只有极为攸关的要紧关头，才能让他勉为其难的定下心来去接触。
而司弈星则不同，他那俏皮潇洒的外表下，却意外藏着一颗脚踏实地，十拿九稳的心，就像他用心操练的纸牌基本功一样，每一次花切、每一个Mark，每一种手法，他都操练得娴熟无比。
因为，这些是他为了完成那些绚烂复杂，甚至几乎不可能达成的匪夷效果，所必须构建的基石。
一个复杂的宏大魔术，不可能完全任凭魔术师的性子和临场发挥来完成，只有从每个零部件，每一个表演手法细节开始构筑，将每一步的行动逻辑紧密联系在一起，才能向观众展现出仅有一次的奇迹。
所以，这样的人，除非是在故意欺骗自己，否则绝不会发出无关是非的妄言。
司弈星若说这件事和自己有关，那就一定与自己存在着直接的联系，虽然可能只是侧面的、很小的影响，但的的确确的关系到了自己。
而这是让文天泽完全无法理解的事。
“我刚来这里时，林一奈就见过我，还跟我聊起过你。”司弈星说道，“他所了解的，你的每一场对决与对弈，我都知道个大概，不过印象最新的，还是你之前刚刚进行过的那场誓约对决。”
“你说的是，五行之战么？”文天泽问道，“我跟吴浪禹的手中藏币之争？”
“不，你应该知道的，我绝不是指这个。”
“……”看着司弈星的眼神，文天泽感到太阳穴有点发烫、发痛起来。
就像是……有一个子弹穿过大脑，火药的温度穿过柔软的脑组织并将其灼烧，太阳穴上喷出一道汹涌热血的感觉。
渐渐的，他感到头痛欲裂，但那并非是身体上的痛楚，而是精神上的一种幻痛，一种纯粹因为想象而营造出的痛感。
“你早尽可能的回避去提那场对决吧。”司弈星问道，“你跟胡同的生死之战，在摇骰子的项目上你的的确确输给了他，但你临时起意逼迫对方进入Dead Pool，再加上童兆洲的示意施压，才成就了最后那一发让你反败为胜的子弹。”
“我……”听到子弹这两个字从对方的口中蹦出，文天泽只觉得太阳穴上的灼痛感，变得更加真实、清晰，甚至还能感觉到藏在其中的，一丝金属与血液的腥味。
那个被子弹贯穿了大脑，当场暴毙的胡同，在死前是否就是这样的感受？
虽然并非自己亲手杀死他，把他逼上死亡赌桌的，最大原因也是童兆洲的施压，担负了同样风险的自己，本不该有任何罪恶感才对。
可为什么，明明已经获胜了的自己，明明该为帮助季春蕾手刃仇人，而感到自豪骄傲的自己，现在却如此痛苦和想要逃避呢。
“你现在的痛苦，并不是因为单纯的罪恶感。”
司弈星平静的望着文天泽，他那双仿佛能洞穿千星万辰的双眼，如同锋利的手术刀，干脆利落的解剖开挡在外围的情绪，直取内心中最脆弱的脉络。
“是生命的重量，或者更确切的说，是对死亡的恐惧，压倒了你。”
“比起【胡同因你而死，所以感到良心不安】这种只能用来糊弄自己的理由，你的身体本能自发恐惧的，其实是那突如其来、蛮不讲理的死亡。”司弈星说道：
“虽然这座要塞内的所有生存者，基本人身生命权都受到保护，但偏偏又留下了DeadPool的机制，和大脑换钱的汇率。”
“平日里你自然不会去触碰这些边缘极限的条款，可当你被逼上梁山时，你也不得不去跨过这生死的禁区，寻求一线反败为胜的生机，就像这次一样。”
文天泽默不作声的听着司弈星的分析，或者说，此刻他觉得自己就像是在照着一面无比清晰的镜子，一面把内脏翻开，把大脑每条沟壑都显露出的镜子。
“即便你获得了胜利，但生死一线，命运的分歧直接在你眼前发生的事实，却不会改变。”司弈星说道，“死去的人固然是胡同，可对死亡的恐惧，失败后的绝望，却同样深深刻在了当事者的你心里。”
“你之所以会踏上这样的绝境，是因为之前的骰子对决的失败。而你之所以会进行骰子对决，是因为你和吴浪禹的手中藏筹码比赛，只堪堪拿到了平手，而不是胜利，导致五行之战最后的结果也没能完胜，给了童兆洲提出新挑战的机会。”
“我……我原本以为经历过三重门试炼，我早就接受了这个要塞中隐藏的残酷，对生死已经比过去坦然许多了……”文天泽说道。
“不，不一样。只有这一次，你心中对失败的恐惧，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烙印得更深。三重门试炼中虽然选择错误也会死，但那些死亡至少没有发生你的视野中，而你也一直选择了正确的道路。所以通过那场试炼，反而增加了你面对生死抉择时的勇气和自信。”
“可是，这一次的情况却完全不同，你正是因为自己之前的一系列失利，而被逼到了以命相搏的地步，对此，你的心中极为不安。因为你终于切身意识到，实力不够的话，真的会直接关系到生死。”
“所以，即便你不断用理智和意志想说服自己坚强振作，可无论何时，你的身体和潜意识，都在逃避着那件事，若是被人强行提起，那种恐惧就会重新侵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