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大概意识到了我怔住的目光，侧过了脸。我也不好意思地转开，她却一把将项链塞进我手里。
只是握着那个发亮的吊坠，就感觉身体都变得轻盈了起来。我轻轻地戴上了它。
耳边竭力掩饰的抽泣声突然明显起来，我忙转头去看，发现红拂一只手扶着门，低着头，泪滴打湿了地面扬起细细的尘雾。
“不争气，”她哭着说，“明明都已经看见过那么多次了……”
她像抚摸爱人一样轻轻抚摸那扇门，我突然想到是不是连斯基就靠在门外？那这些血迹……
爆炸。如有一把看不见的利刃从上方划过，门的上半部分被整齐地切开，然后就是噼里啪啦的爆炸声和强烈闪光。我抱着孩子向后退开，等待烟雾散去后，原本站在那里的红拂的身影已经消失，另外一个影子向内仰倒进来。
——连斯基，已经没有了呼吸，睡在自己的血泊里，一只手还紧紧握着枪。门被炸开后光亮终于透了进来，我小心地绕开连斯基往外面看去。近处横倒着一个人，看样子是死于枪击，脸上有疤——就是红拂嘱咐过的那个人！
远处还有三个人围着红拂打斗，但他们丝毫占不到上风。红拂手一扬就能让房间里各式各样的物件瞬间拥有了生命一般飞起来冲向敌人。其中一人用术法反控住了砸向自己的书本，脚下没有闪躲，结果红拂向着那个方向手一甩，那兄弟就捂着眼睛跳开了。应该是针之类的小暗器，快得简直看不清楚。
能操控风的能力简直就是作弊啊，使用重型武器能缓和笨重之缺陷，使用轻巧的武器则能快上加快，再小再柔软的东西加快到一定速度都能产生杀伤力。
我瞄准了离得最近的楼梯，悄悄挪了过去。要从门出去的话得横穿客厅，不可能不被发现，我思来想去觉得从连斯基闯进来那扇窗子跳出去或许还可以行得通。客厅里砰砰啪啪打得可响，我就悄悄地走，悄悄地出去。
我踮着脚挪到了楼梯口，真的没有被发现。好像在柔软的蹦床上行走一般，轻盈的感觉充斥全身，随时都能高高跃起，走动也没有脚步声。安全来到楼道里，我松了一口气，抬头正要继续——二楼平台上站着一个人！
一个长发的男人，居高临下地望着我。我吓得差点没摔一跤！但他也不攻击我，就那样直楞楞地瞪着，我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召唤武器会暴露我的身份吗？
“那是二小姐的孩子吗？”
他突然出声。我看看趴在我肩上熟睡的平安，没有答话。她说过她和城内人生下的孩子是不被允许活下去的。
“你又是谁？”
我还是不敢回答。求你不要再问了，不然我只好杀掉你……虽然说我连能不能杀掉你都还不知道，但设定让我必须杀掉你啊。
“二小姐在这里认识的朋友吗，或者学生？”
顺着台阶下应该可以吧，我顿了一下，轻声道：“学生。”
他不说话了。
我果然还是拿出剑来——
“上来吧。有间屋子开着窗。”
——他要放我过去？
我抬头看了看，他手上没有拿着武器。那就上去再说，反正这里不能久留。我心念一动，才踏出一只脚就感觉整个人都飞了起来，直接落到了楼梯中段，再踏出一步就到了二楼平台。二小姐果然厉害！
“这边。”
那个人还给我指了指路。我转过身望着他，压低声音问道：“你真的要放我们走，不追杀我们？”
“自然当真。”他点了点头，眼睛看向了我的肩上，“既然是二小姐她的儿子，当然就不能死在这里。”
我舒了一口气，低声说了一句“感谢”，就径直冲向了琴房。在进房转身的那一刹那，我看到楼下好像起了火——像是悬在半空中起火的丝线，笔直地烧向红拂身侧。糟了，要是对手中有擅长控火的术师，她岂不是就很不利！可是——！
可是我得先确保孩子安全！我抱紧了平安，踏上窗台跳窗而出，夜风的寒冷顿时席卷全身。
风啊，请再快些吧！
我感觉自己真的在飞，下坠的冲击转向成为子弹般激射而出的力量。两旁的街景已经化为飞速掠过的色块，疾风嗖嗖抽打在脸上。应该已经迅速地远离了那间危险的房子。
寒风刺骨，我正不好受，忽然肩上又传来一阵刺痛。我紧张地瞟了一眼，发现那小鬼估计是被冻醒了，正狠狠咬着我的肩头。
“你是谁！你是谁！放我下来！”
他在我身上拳打脚踢，我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勉强搂紧了没让他掉下去。滑行的速度自然也慢了很多。
“你别动！危险知不知道！是你妈妈让我带你出来的！”
“我妈妈？……咦……妈妈？”
完蛋，那个昏睡术法肯定有失忆效果。我也懒得和他解释，正好趁他停下动作思索的时间加速冲向——是那里吧，“小火炉”！
我一个滑翔落地正好停在了院子里的大树下，这种精准控制的感觉太棒了。我把小鬼放下，趁他还没反应过来，就转身飞出去了。开什么玩笑——现在让我哄孩子！
我开足马力原路返回。或许红拂还能撑住，或许我还能有办法挽救，或许——不，还是晚了。客厅里还亮着灯，但是除了连斯基，一个人都没有了，甚至连中枪者的尸体都不在了。
连斯基静静地躺在自己的血里，从我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他高挺的鼻梁，苍白的半边面颊，不久还吐露无数甜言蜜语的嘴唇。刚才飞得太快，现在我才觉得头晕目眩，腹中翻滚，好想吐。风缓和了，有一下没一下地吹在身上，好像也在嘲笑我为什么如此滑稽，我和一个已死之人待在一起，我们是一样的总以为自己还能有办法的蠢人。
我拍拍脑袋定了定神，开始设想他们会去哪里。城门？组织？市政楼？医院？他们有人受伤了——血迹！我突然想到，赶紧开始寻找道路上的血迹。一点一点的，血量不多，一直向前蔓延，一眼望不到头。
我顺着血迹追出了很远，感觉双腿都麻木得难以站立，手也僵得已经不是自己的手，脸上一阵一阵的刺痛就没停过。在离东内城门只剩几步的地方，血迹断了。看周围的布置和脚印，他们很有可能是从城门上跳出去了。内城门不高，我要追也可以出得去，但是外城险象环生，没熟人带路，又没有血迹追踪的话——
果然还是什么都做不到。
东城门是离海最近的门，我们执行任务时也是从这里飞出去的。他们的目的地很可能也是海，听说冬风就是跳海自杀的时候发现了密道。估计就算我能平安抵达海边，他们也都无影无踪了。
我叹了口气。好累。时间已经过去三十六分钟，思言应该召唤过两次了。
日后二小姐应该是好好活着的。只是，可能不会再有人叫她红拂了。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给自己用这个典故，但我觉得名字很好听。
连斯基大概还躺在那个地下室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被城里的人发现。他杀死了红拂交待的那个人，应该是很安心地死去的。
“世界会把我遗忘
但你，美丽的姑娘
可会前来拜谒我的尸骨
你可会想起：他曾经爱过我
他曾经将生命的曙光献给我”
我回到小火炉的时候离四十分钟还有二十秒。门里面吵吵嚷嚷，依稀可以听见孩子的哭声。我把项链取下来放在了门前，然后敲了敲门。
这份礼物太沉重，我收不下。
有脚步声过来了。我取出匕首，抬起左手手背，闭上眼睛，狠了狠心，一刀划了下去。
——热流感。然后思言的脸出现在我面前，我们眼神相交的那一刻，她松开了眉头——接着就昏倒在了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