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有人来叫班主，他急忙出去。
这边的人却是脸色各异，很快有人来传了。
将军先出场，龙套随后。
大师兄似乎很紧张，攥着千婉的手，“那班主油滑的很，我能拼的也就是这幅嗓子，我知道梨园指着我呢，可我若是不在大台面露脸，咱们梨园便是都要做一辈子乡野台班子，被人瞧不起，阿宽死之前都不甘心，他骂我空有一副嗓子，他说他也是想出人头地，带梨园来阳城，不被人一辈子瞧不上。千婉，你别怪他，阿宽永远都是咱们的阿宽。”
千婉眼泪终于流下来，伏在梁欢膝头，“我就知道，大师兄不是要扔下我们，可是你这般，不怕步了阿宽的后尘。”
“只有站住脚，才能报仇，是他们害死阿宽的。”
司庭心中一震，此时此刻才明白大师兄为何一意孤行，那么理智的一个人也有失控的时候，想来只有对着自己最重要的人。可未免太傻，凭一己之力如何报仇？抬眼看他，“你不会？”
梁欢低笑，“我没想到，我在歌萧颂水里下了巴豆。我只是没想到，今天会来大人物。”
“你怎么这么傻。”
千婉往台上看，已经开场，“上台了，干什么呢？”
梁欢往出走，他三步两步回头，眼神如泣如诉，配着装扮，真如濒临城下的虞姬一般。
司庭要往前去，被任伯中拉住。
“伯中？”
“走吧。”
“走？走哪去？”
“梁欢这是玩火自焚不自量力，他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却不知自己多天真，想毁了歌萧颂那些害阿宽的人，多得是法子，偏选了个最蠢的，到时候他就算是嗓子再好，怎么可能留下，还不是连累梨园。”
“大师兄不会的。”
“要做英雄，赌上自己，以为是为了阿宽报仇为了梨园好，最后还不是互相连累，若平时他胜算会有两三分，只有他唱的好，班主重视也有希望成角，好算盘，可他能想到的别人也能想到，胜负本是三分，可现在台下若是詹宁那种人，你觉得他还有活命的机会吗，怕不是梨园都要毁了。”
司庭心中大骇，任由伯中拉着，“可？”
“可什么？咱们没必要和这些不相干的人在一处了，趁现在，你我，走。”
“可是。”
任伯中着急的，从怀中拿出一个荷包，里面都是银子？”
“去哪？”
“天涯海角，总之别忘了咱们的目的。”
司庭瞪着眼睛推开他，“你让我抛下梨园的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们注定要死，你我留下只不过送人头，台下那是詹宁，你不知道这次修河道过来的是詹宁李元池？如若歌萧颂遭殃，梨园人被牵连，你我被发现，他们就是窝藏重犯，没有你我还好，还有一线生机，你我被发现，就是大逆不道。”
司庭心中知道伯中说的都是对的。他们身份特殊，一旦被发现，别说梨园，怕是阳城戏子一个都逃不掉。
可就让他看着梨园遭殃，自己苟且偷生，他做不到。
然而还没等回过神，台下竟然惊呼。
司庭挣脱开过去，在后台往前看，发现台上两个虞姬。
“怎么回事？”
“寒霜师兄不想失去机会自己扮上，上去了。”
“那怎么行，这么两个虞姬？”
“没听改了乐曲，还是老师父灵机一动搞成了双堂会，不然刚才就要尴尬了。”
双堂会，司庭也听说过，便是霸王别姬的另一出，唱的人很少，主要是要两人旦角嗓子都极好，稍有一方逊色必然要被比下去，这种堂会也就在京城偶尔两个名旦露一手的时候能听到，平时是听不到的。
很不好唱，台下引起了不小轰动有人叫好，有人鼓掌，以为开了眼界了，再看二楼包厢，扫了一圈，最后定睛看到中间的靠着柱子，喝着茶的正是詹宁，而旁边黑着脸的是李元池，一边奉承的是当地知府。
司庭只觉得脊背发凉。
“闹得这么大，再不走来不及了。”
“就没别的办法？”
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一个台上的龙套，突然跪倒在地。
其他人也慌了，好在那霸王的袍子挡住了，后面人手忙脚乱把人搬走前台也没怎么注意，主要是虞姬上演对阵，那个云寒霜真不简单，第一嗓子就一鸣惊人，台下一片叫好声，就连詹宁都眼睛发亮。
云寒霜到是自信，拉长了音不给梁欢机会。
梁欢也不着急，走着小碎步，绕了三圈，趁着对方换气的功夫，他一律细小而唱的满烟嗓子出来，台下人都惊着了。
虽听过梁欢吊嗓子，却没看到他上台，司庭不太懂，但师父每次都感叹荒废了梁欢的好嗓子。
一边的千婉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眼中带雾，“大师兄的嗓子，阿爹说是难得一见，给知县唱过小堂会，可赶上他换声期，阿爹说他运气不好。
阿爹说了只要大师兄肯，阳城台子随便他挑，可大师兄不肯走，他从不在外人面前吊嗓，只等着梨园的机会，可这么多年了，大师兄都十八了，也没等到机会，阿爹说了，是梨园耽误了他。
当时阿宽走的时候，阿爹就问过大师兄，可大师兄不肯走。所以一听说大师兄进了歌萧颂，阿爹第一反应就是出事了。”
说到这千婉自责，“阿爹说我性子急，我竟也怀疑过他要抛下我们。”
到底是小女孩，擦着眼泪。
“可现在怎么办啊？”
又一个龙套趴下了，紧接着一个一个，台下已经有人发现不对劲。
云寒霜也发现问题和霸王使着眼色。
两个虞姬开始对剑对戏，可也掩不住龙套们一个个被抬下去。
正手足无措，大师兄开嗓，放开戏词，和他俩演起对手戏来，到底是老戏骨了，三人对戏竟然和约好了似的，好不热闹，刀光剑影的，后面奏乐也加快出节奏，三人飞花走云，你来我往，霎是好看，台下人不再关注龙套，刚喘口气，却见台上将军也是一下跪倒，头上的汗都要让油彩花了。
一口气没上来。
“怎么办？”
千婉也是捏了把汗，就看那班主，人都垮了，“这怎么回事，还有没有人，上台啊。”
后面有人来报，“不知道大家都吃了什么，人都垮了，茅厕都不够了，已经没人能上去了。”
“天要亡我歌萧颂啊，这，这可如何是好。快去请曹家班子上来，快。”
可现去找也来不及啊。
千婉灵机一动抓着司庭他二人，也不管那么多了，随便抓了龙套武生衣服，油墨往脸上一抹。“就照着练习那样，想办法把霸王弄下来，这场本就不是什么霸王别姬了，双堂会，好在双堂会，咱们就说这是新戏。”
也不管班主，“咱们这戏，再加几个人呢？”
班主一看三人扮上了，瞪着眼睛，也是机灵的很，一下又站起来，“新戏，就是新戏。快上快上。”
也不管么多了，现在只要能把台上这出戏演完就行。
司庭二人还在发愣，千婉就推着上台，“将军。”
戏腔一出，清新如玲。
司庭二人没学多久，手里拿着花枪只咿咿呀呀的转，架起地上的霸王。
千婉给大师兄一个眼色，后者直接一句高调，“汝城已尽，将军就让儿等，替你守着这城门吧。”
云寒霜也是机灵，应和着，推着三人把已经腿软的霸王架下去。
最后两个穿着虞姬衣服的旦角，两个花剑，在台上真是出彩了。
千婉又把司庭二人推上去，“就在旁边跑个龙套，你们学过的，马上这戏就结束了。台上人太少会被人看出来的。”
两人只能硬着头皮上去，司庭跟着大师兄脚步，任伯中跟着云寒霜，竟然最后还出了亮相，台下暴起叫好，前所未有的雷动，直到谢幕，帘子放下，四个人才摊在地上，那个云寒霜直接就吓哭了。
后面的人过来，“班主，是有人往水里投了巴豆，不知道哪个天杀的。”
云寒霜爬起来，直接就朝着梁欢扑过去，“肯定是这个下贱胚子，和阿宽学的，他是要害死咱们歌萧颂。咱们什么班底，要被这等乡野之人算计来算计去的。”
说到阿宽，大师兄也急了，大概是刚才太过紧张此时也顾忌不到其他，直接反过来，抓着云寒霜的头发就往地板上撞，“你还敢说阿宽，是你们算计他冤枉他的，是你们。”
“是那贱货给我下药，被发现，管我什么事。”
“阿宽不会的，别人不知道只有我知晓，你们是怕班主答应让阿宽唱新戏军中驸马，怕他挑大梁成角，到时候你们被比下去，别以为谁都不知道这事。那天晚上阿宽给我送了封信，他和我说的，说他只要这次成角，就和班主说，叫他把梨园的人接过来帮闲，都说他是背叛了梨园，他才没有，你说他都有这等机会了，何苦要陷害你，还要被抓个正着，你们演的好戏，只想打死他无人知晓。”
云寒霜满眼的恐惧，却是死咬着牙，眼睛转着，像是要赌一把，“瞎说，那个死阿宽，半夜勾引班主，死不要脸，自己下贱，连带着我们都要丢脸，他死有余辜。”
“我和你们拼了。”
梁欢红着眼睛死死地掐住他，司庭从未见过梁欢这幅样子，想必是恨极了，能逼得那般温柔的人也发了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