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却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
似乎看透他的想法，阿娘怜惜的蹲下来如小时候一样抚他的头发，“司庭，这里你确实来过，在几年前。”
“这是哪里，我怎么来过。阿娘这么多年你去哪了，你怎么不来看我，这是哪里，为什么千婉看不见我。这究竟是怎么了，这是哪？”
阿娘满眼伤感怜惜，“孩子，这里是世间的尽头，只有穷途末路的有缘人，才会来这儿。”
“世间的尽头？”
“这人世浮浮沉沉，你以为只有看到的吗，在已知之外的地方，有广阔无垠的沙漠，也有一望无际的海洋，可这些之外呢，又是什么？”
“是尽头吗？”
阿娘没回答，只是看着眼前虚无，“这世间一切都有界限，房屋的栅栏，人与人的交往，感情的胜负，乃至国家与国家的边境。包括山川河流大陆之外，都会有尽头。而那都不是人世的尽头。”
“那什么是人世的尽头，这是哪里。”
“这里是生与死的夹缝。”
“什么意思？”
司庭瞪着眼仿佛什么在呼之欲出。
“你说什么是活着什么又是死，是生命的消亡吗？不止，人心死了，肉体活着算活着吗？肉体死了，可所有人都记得他，所有人都效仿他，灵魂还在，他算死了吗？既然世间一切都有尽头，那么人心也有尽头，这里是生与死的夹缝，便是人心的尽头，人心到了穷途末路，这里便是归宿。
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到达这里，要有缘，要在生死之间，要绝望之极，说白了，是阎罗王漏算了你，是仙人枉顾了你，是黑白无常都被你的穷途末路所感动，假装看不见你，你便可以来到这里。”
“这里？”
司庭瞪着眼看阿娘，看着四周的黑暗和荒芜，他是绝望之极了吗，几年前他因伯中从悬崖掉落，穷途末路绝望之际走到这来了吗？
他似乎所想阿娘都知道一样，“几年前是千婉带着你来的，是她穷途末路，不是你，可怜的孩子。”
阿娘的一滴泪滑下落到他手背上，司庭感觉到耳边熟悉的风刮起，越来越近越来越急，似乎在唤醒他记忆中的画面，记忆中那风刮得脸生疼，他耳边只有千婉的哭声，“玄周八十一年正月二十九生辰，苑生。玄周八十一年正月二十九生辰，苑生。”
他惊恐猛然回头，阿娘已经站起来，和当初一模一样，“阿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阿娘泪眼婆娑，却什么都没说，指着那冰面另一侧，千婉满眼空洞一滴泪滑下，那边和这里一样刮着极大地风，把他和千婉的假发都刮落，露出原本的模样，不过他在倒影中看到自己是红色，而千婉却是满头白发。
阿娘的声音响起，“她走到穷途末路，你是她唯一的希望，若你也死了，她便也要死了，她摒着一口气，竟然走过了生与死的夹缝，大概是上天垂怜，给了她机会。告诉她如若她能走过人世间的六道轮回，便可实现一个愿望，这愿望哪怕是交换人的生死。”
“六道轮回，这里是？”
“没错，孩子，这里就是晚莲谷。”
世人谣传，这世间有尽头，在一处谁也找不见的地方，有一处神秘晚莲盛开的地方，经过六道世间考验，便可和谷主提一个要求，无论是死而复生，还是坐拥这天下一切，什么愿望都可实现。
这都是街头巷尾写烂了的传说，都说这是骗孩子的，连伯中以前那么喜欢看江湖话本的人都嗤之以鼻，觉得传说未免太扯，可谁能想到他此时就在其中。
司庭不可思议，“阿娘你是谷主吗，你是替人实现愿望的吗？”
阿娘摇头，“我只是个仆从，真正的谷主在冰的那一头呢。”
司庭意识到什么看着千婉的头发越来越白，越来越干枯的皮肤，“千婉她？”
“那个傻姑娘，为了让你活着，她交换了自己的命，她用她的命换了你的命，司庭，你现在知道为什么活下来了吗？这人世的六道轮回，实现愿望让你活着。可这世间一切都有代价，即便你吃尽苦头换来的也只是一个机会，一个等价交换的机会。她能陪你几年是造化，现在她知道自己要来还债了。”
“不，我不会让千婉死的，我不可以让她死。阿娘，你帮帮我，帮我求求谷主，求你了。”
他伏在地上磕头，后者叹息这摸着他的红发，“司庭，你信命吗？”
他抬头，那熟悉的此时看着却陌生的人，“阿娘，如果千婉是为了我死的，我这辈子活着也只会痛苦，我不能让她替我死。”
“你活着才是她的希望，若是你也死了，她便也活不成了，所以即便叫她交换她也认了。这几年她值得了，我问过这个姑娘，她说无悔。”
“无悔？”司庭泪眼婆娑摇着头，“不该是这样的，阿娘一定有办法的对吗？阿娘您是晚莲谷的人，你可以说上话的对不对？”
“阿娘问你信不信命啊。”阿娘的眼神更加怜惜，让司庭一愣，他冷静下来看着母亲，“以前不信。”
“你知道阿娘为什么会是你阿娘吗？”
仿佛呼之欲出，因为阿娘已经泪流满面，司庭秉着呼吸没出声，那老者抱着他痛哭，“那姑娘对你情深义重，司庭可也愿意为那姑娘刀山火海走一遭。”
司庭瞪着眼，“当然愿意，只要她能活，一切都可以，我这命本来就是她的，我这几年竟不知晓。”他懊悔的，“我竟不知晓她一直都在等待死亡中度过，阿娘，是要我的命重新交换她的命吗？我愿意。”
“孩子这世间哪有那么简单。命运把你带到这里自然有它的意图，每一个来晚莲谷的人，都是注定好的。就如一个人的穷途末路，都是命数，挣脱不了。”
她捧起司庭的脸，“我是在这里最久的人，久到不知已多少年，每一任谷主都是我亲手带大，他们有些人成了谷主，有些人最后选择随波逐流魂飞魄散，这是命，这是命数，是上天万里挑一要在这夹缝中给绝望之人以希望的。”
“阿娘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可什么东西在他心里似乎清明了。
“阿娘当初不是偶然收留我的是吗？”
阿娘含着泪点头，“晚莲谷的每一任谷主都是穷途末路分崩离析，最后大彻大悟舍去人间情和义，便如行尸走肉般存在，就是为了在这等下一个有缘人。”
四周荒芜的风突然大了，司庭几乎睁不开眼。
阿娘松了手推了他一把，“孩子，你是否愿意救千婉姑娘，不计任何代价。哪怕要你的命。”
“我愿意。”
这声音和记忆中千婉的声音重合，几年前也有人问过千婉同样的话吧，她是如何回答的？她说她愿意，她既能为自己舍生忘死，自己又如何不为她，哪怕用自己的命交换。
“好，孩子，去吧，如你过了六道轮回，便可让她重新活过来，这是唯一的机会，记住了，孩子，不可留恋不可贪婪。”
没有前因后果的，阿娘松开了他的手，那最后一丝温度也没了。
风沙越来越大将他托起来，几乎把他的身体搅碎。
他在这疼痛中大喊着。
心里只有一个信念，让千婉活着。
司庭睁开眼的时候，风没了，一切都静了，四周漆黑一片，然而在他站起来的一刻，四周突然亮起火把，这是一个没有门窗的房间，只有一大片空旷，他叫着千婉，喊着阿娘，可回声都被吞没了，什么声音都没有。
他听不到任何一丁点声音。
虽听不到却感觉到了什么，那是狼的直觉，猛地一回神，就看到很不远处一个庞大黑影，那是一条巨蛇，此时正吐着信子俯视着他。
他一下想起童年时玩耍嬉戏，母狼在附近，他和兄弟们顽皮朝着山下跑去想和狼母捉迷藏，却看到一条长长的东西，一只小狼爬过去，那晶亮的眼睛突然抬起，他们吓傻了，亲眼看到大蛇生吞了小狼。
嚎叫着往回跑，他吓傻了呆愣愣的看着黄色的眼睛几乎贴到他的脸上。
千钧一发头狼过来，挡在司庭面前，可头狼却也被蛇生吞了。
记忆埋藏在脑海中小时候最深的恐惧一下袭来，一切都是无声的，再也没有头狼挡在他面前，只有血盆大口，直接将他吞噬。
寒冰墙外，一个红发少年，俊朗非凡五官精致，周身白色长袍，仿佛这世间一切都在他眼里激不起波兰。他回身看着老者仆从泪眼纵横，伸手想拍拍她安慰又觉得矫情，只淡淡开口，“其实无需担心，第一层是人心底的恐惧，说白了就是小时候的童年黑暗。能折在这一轮的人很少，嬷嬷怎么还这么担心。”
“我不是担心，谷主，我是。”
红发少年叹了口气，“我以为嬷嬷在这人世浮沉多年早习以为常生死离别悲欢聚合了。可为何对待每一个你亲手养大的孩子都付出这么多真心，说来，我也是您亲手带大的呢，您可是我的奶嬷嬷，那时候在府里。”
他停住话头，觉得自己实在无趣的很。
看着冰面的另一侧，司庭身边站着许多和他一样瞪着眼被冰封住的人，“自盘古开天以来，有多少人曾到过这里，可是走出来的又有几个，有些人只需要几刻钟，有些人要走几十年，甚至有些人上百年都困在六道轮回中，过不去的哪是坎坷，而是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