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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九章 永无归处

司庭诧异,从没在慕容山河脸上见过这种神情,他永远疏离,永远带着面具,永远让人猜不透心思,永远胜券在握。可此时此刻,就在这高大而冷清的偏殿里,他一身单薄颓废,双眼噙满泪花,如一个无助之人,这种落差叫司庭心生尤怜,“主子?”

“司庭。”

后者张张嘴竟一时说不出来。

这一路司庭都没听明白,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只看阿元的样子吞吞吐吐暗示这些日子慕容山河都是这般,他究竟遇到什么事了,“皇上,当真不行了?”

慕容山河答非所问,“我曾经无数次想过有一天父皇肯放下他的身份放下偏见来抱抱我,就像他喜爱大哥二哥一样的喜爱我。”

皇家终究是皇家,怎么为世俗随心所欲,

司庭只当他是对父亲不舍,再狠心的人遇到骨血亲情也难免难下决断。“皇上之前身体极好,怎么突然,难道真是二皇子狼子野心?”

司庭之前有所耳闻,怕是二皇子当真对皇上动手了。

他却冷笑,“二哥真以为自己伎俩不会被父亲识破?父亲这一生最大的功绩是杀了先皇,弑父这种罪,必是一生梦魇,所以他怎么会不晓得儿子们对他的敌意,听说弑父之人一生最怕的就是被自己的儿子杀掉,所以他一向多疑,甚至不断制造兄弟之间矛盾叫我们自相残杀。”

“那皇上?”

似乎有什么在破茧而出,司庭心抖着却不敢确定。

“他和二哥打太极,我趁虚而入,是我给父皇下的毒,无色无味,食物相克中提取,日日在饮食中有意无意,逃过了太医,药膳太监的眼睛,逃过了父王的怀疑。其实我没想叫他那么快死的。”

他突然回头,看着司庭的眼睛,无助极了,“我真想慢慢的折磨他,叫他疲惫叫他不要再那么刚硬的对我,我没想过,他一生痛恨修真法术,明令禁止,先皇就是被巫蛊之术害得,他深恶痛疾,后来大哥玩弄修真,他亲手杀了自己的儿子也不肯叫他修真,我怎么会想到他晚年竟然在宫殿里吃那种修真之人的药丸,那些东西和我下的毒相克,我没想叫他死的。”

慕容山河仿佛崩溃一般。

一下摔倒,司庭接住他,任他扑在怀里肩膀颤抖。

“我没想过叫他死。”

司庭心跳剧烈,不知如何安慰。“三爷,事已至此,外面可还有人虎视眈眈。”

不知道慕容山河在知道真相后是怎么过来的,弑父说出来是传奇,亲手做了却是多么可怕,纵然对皇上毫无感情可言,甚至痛恨想叫其去死,可当这位老者真的死在他手里,无论有意无意,都是终生难忘的梦魇。

可自古上位者,哪一个不是这般过来,司庭不知如何安慰只能理智一点,“您这时候若是沉浸于这种自责中毫无益处,您可见过皇上?”

“未曾。”

他从知道这原因后便一直躲在偏殿,谁都不知,二哥在文武百官面前演绎悲情孝子的戏码,他都不在意也不想在意,他就躲在这里。

皇子成年,住在宫外,这里是他童年住过的地方,是他母妃以前住过的,记忆久远,这里偏僻得可怕,他都不记得是如何沿着记忆找到这里的,这一躲这些日子,除了阿元谁也找不到,就连二皇子想找到他杀之后快都寻不见,谁能想到,三皇子就躲在这宫中?

他不敢面对皇上怕见到那个垂死的老者。有时候他都会想不出来父亲到底长什么样子了,因为他总是只能远远看着,长大后父亲厌恶他,他每次见父亲都要低着头,他真的对这个人模糊极了。

司庭把他搀扶起来,“您不是恨他吗,就当做报仇了。”

“我是恨他,恨他要了我母亲,却不爱她,嫌弃她将她囚禁宫中,我有限的记忆里,母妃总不开心,后来母妃死了,抑郁而终,死的时候就那么被抬出去,他看都没看一眼,我以为他不爱我母亲的,我和母亲都是玩物,可是。”

也许上天有意叫他自责吧,在弑父之后叫他痛心绝爱。

他本狠心想要将错就错,反正夺嫡向来无情无义,可他唯有躲在母亲生前殿里日日思念母妃以此怨恨才能平复内心,可他却无意中知道了真相,是他想不通的真相。

母妃死后这里无人知晓,当年下了封锁令,他搬出这里,这就再也没有人进入。

慕容山河突然爬起来跌跌撞撞,爬到母妃生前案几前,拉开抽屉里面都是母妃的首饰,他又摇摇晃晃的走到佛龛之下,点了一炷香敬菩萨,跪拜下去。

司庭不知道他怎么了,就看他从佛龛下抽出一卷画轴,松开上面的红丝绸,画轴垂下来,是一位极美的女子,亭亭玉立,轻纱采莲,然而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女子和司庭一样,是满头红发。

“司庭我是否从来没有和你说过我母亲,其实我母亲,是修真之人。”

司庭诧异,又看那副红发女子的画,旁边几句诗,毛笔字刚劲有力,“半生怨恨半生苦,缘灭轮回不离魂,六道生死断恩情,晚莲尽头遇故人,莫问前程有几何,狼牙绝境入空门,今朝离别辞君岁,此生一忘永世存。”

慕容山河从画轴里拿出白色绢布血书,“母亲曾爱过一个人,爱到舍生忘死,为了追那人魂魄,甚至修真,逃离俗世成为一个方外之人,父皇早年因为先皇修真亲手弑父,对修真之人深恶痛极,可偏偏世上就有这般孽缘,他微服私访出了世齐边境入了中原地界,看了一场戏,遇到了一个戏子,便一生所陷。

真是可笑,我母亲字字血书都说不怨恨皇上,只觉得负了皇上。

明明是父皇把她禁锢宫中,日日折磨她折磨自己。

母亲的血书里却一句怨言都没有。我小时候她多么寂寞,在这座宫殿里要收敛起所有修真的东西,她这一生都不开心。

当年她日日啼哭日日怨恨,说终一日见到一人,她似乎看到了以前的爱人,再后来她和我说要和那人走了,司庭你知道吗,我明明记得母妃是死了的,她死之前摸着我的脸,那一夜我都记得,是我疯了吗?母亲何时一头红发,她是还活着吗?司庭你相信这世上有死而复生的对吧,你就是对吗?”

司庭发怔,不知道这诗句是什么意思,不知道那血书上到底写了什么,更不知道为何这画上之人是红色头发。

“母亲绝不是红色的头发,我记得,当年她会用银针刺穿自己的手指,用血做法,她夜夜对着烛火想要看故去爱人的样子,她修真没有害任何人,她只是想见故人的脸,可父皇恨极了她这样子,将房间门外布满了黑狗血,布满了精致的符咒,她看不到故人之脸,夜夜啼哭。

司庭你告诉我,母亲是否还活着?这幅画我以前没有见过。她都不恨父亲,可我却亲手杀了自己的父亲。”

司庭从未看到过慕容山河这般脆弱的时候,走过去抱住他,“山河,别怕,你没有错,你不是故意的。你母亲是爱你。”

“是的,母亲很爱我。”

“若是她不爱你父亲又怎么会疼爱你。”

“不,她最后还是离开了我。”

“人生很长,她爱你,可她有自己的路要走,无论是死了还是还活着,我始终相信她是舍不得你的,她字里行间没有恨你父亲,只用了个怨字,人心的变化太快,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想过有一天会背叛自己的心吧。”

字字怨,却不言恨,那几句诗当真是道尽了一个女人一生的悲欢,也许最后生死有命,离去随缘,可她从不恨这个人,连自己也许都没意识到有些人悄无声息的走进心里,她觉得是对失去爱人的背叛所以才日日痛苦吧。

有些东西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人这一生大部分时候心不由己,若是真的恨,何以要告别。不管这张画是他母亲死之前特意做的,还是真的有死而复生这种事,她都是想给后人留个念想。有些人一生不言情,却终是长情之人。

“若是他也真的爱母亲,何以对我这一生都厌弃非常,司庭,你说我母亲还活着吗?”

那双渴望的眼睛叫司庭无法回答,想安慰,也许这世上有死而复生一说,也许他母亲在遥远的角落里还活着。可他又知道在慕容山河的意识里,骗他没用,司庭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我和千婉是如何活下来的,我这红发是如何来的。其实有时候,你想要的的答案在你心里,山河。”

“是啊,无论是哪一种我终是见不到她了。”

人生最悲苦的莫过于没有归处。

何为归处,亲人在才是归处。

曾怨恨曾算计的父皇,终究要去了,他想抓住人生最后一秒的希望抓到自己有个念想也好,可惜,终是虚无,他奢望着这世上有那玄妙之地,母亲满头红发传奇的活着,就算一生不得相见,知道她在某一处时常想起自己也是好的。

可惜,他亲眼看到母亲死掉了,亲眼看到尸体抬出去,这么多年她要真的活着何以从来没回来看过他?他曾是母亲最真爱的孩子啊,何以在他最无助,最孤独的时候都不曾出现。

慕容山河伏在地上缓缓颤抖,镜面的青砖映出他的颓废,眼睛因为凹陷显得极大,像是一个人惊恐命运的样子。

正在这时,外面远处钟声突然响起,他惊恐的抬头,“司庭你听那是什么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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