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问有人么？我是保洁员。”
某只睡眼惺忪的工具鸟从胸前的切斯特大衣领口处探出脑袋，有气无力的问了一句话，然后又嗖的一下缩了回去。
......
无人应答。
“吱呀——”有些活落的门扉被轻轻的推开，迎面而来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女性排泄物所独有的腥臭味。
毕毕剥剥的骤雨刚一落在房间尽头的圆形玻璃舷窗上，就被紧随其后疾风吹成道道倾斜而蜿蜒的水痕，窗外的一切景物都变得影影绰绰。
相较于其他或堂皇或温暖或舒适或明亮的房间，飞艇上的盥洗室却是湿冷、逼仄以及昏暗。
“滴答......”
不时会有渗漏的水珠顺着雕花的黄铜出水口滴落，晶莹四溅，旋即又被铅灰色的池壁挡了回去。
镶嵌在墙上的镜面朦胧的反射着木板围起的抽水马桶，以及刚刚驻足人影，就像有两个似曾相识的人正隔着一道薄薄的玻璃互相打量着对方。
林恩呼了一口气，放松的将左手撑在水池的边缘处，看向镜中的自己。
这是一张隽秀中又透出些许疲意的脸，苍白的皮肤，鼻梁挺拔，五官立体，褐色的刘海卷曲在额前，林恩抬起右手抚摸着下巴，那里很干净，没有丝毫的胡渣，黑色的瞳孔中写满了冷漠与疏离，整个人四溢彰显着年轻的资本。
但下一刻，松松垮垮的手指一下子捏紧了，林恩猛然发现了某种不对劲的东西——
镜中的倒影正与自己做着同样的动作，左手低垂，右手揉搓着有些僵硬的表情，试图挤出一个亲切的微笑，为即将到来了见面做好准备。
但林恩很清楚，事实上自己根本没有笑，一点也没有，而镜子里呢？
对面那个镜相对称的“他”有着与自己完全相同的面容和截然相反的表情，“他”的嘴角正在缓缓上翘，咧开的幅度也变的越来越大。
镜中的世界正变得愈发诡异，身后的抽水马桶已经消逝了，取而代之是另一个世界——
“自己”的背后是一片冒着热气的黑色焦土，碎石铺满大地，头顶的天空仿佛是被在血液中浸透后又拿去洗过一样，呈现出一种发白的惨红，暗红的太阳斜斜的挂在地平线的边缘上，无力的散发出昏暗的光芒。
不远处是一条辽阔的河流，鲜红的河水缓缓向着远方逝去，呼啸的狂风卷起漫天尘土。
镜外的林恩面无表情，他身体前倾，离这怪诞的河流更近了一些。
透着不祥气息的红色液体绝不像表面上的这般平静，能从冒上来的气泡撕裂的缝隙中看到，有些什么“东西”在水面下暗流中沉沉浮浮。
更加遥远的地平线上笼罩着仿佛永不消散的灰白浓雾，其中隐藏着一些模糊的、造型极度诡异的巨大建筑物。
透过那犹如顽童手中稀烂的泥巴一般扭曲的建筑缝隙，依稀可以看见某种柔软的、蠕动的、庞大到令人难以置信的恐怖身影，偶尔会有几只深海软体生物的腕足从中一闪而过。
水池前的林恩突然笑了，他借着镜子整理了一下有些褶皱的切斯特大衣衣领，转身反手把女盥洗室的大门锁上，防止有人突然闯入。
林恩没有丝毫的恐惧，因为对方看起来并不像拥有直接干预这个世界的力量。
就像是多数恐怖片里的场景，为什么敌人要扮成怪异的样子，藏身在黑暗里袭击你?很简单，那是为了造成恐惧，恐惧是一种会引起生理和心理双重强烈刺激的情绪。
当人体接受了足够多的信号后，交感神经系统会产生应激反应，而这种名为“应激”的生理过程在现实生活中有两种表现形式：战斗或逃跑，但面对极致的恐惧，绝大多数人会选择后者。
这时人的血液供应系统会有偏重，减少肠道的血液流动量，调动到肌肉上，好让这个整体发挥出超出以往的力量，但这种情况也就意味着面对恐惧时，你的思维能力会相对减弱，更多的是依靠本能来行动，而这恰巧是敌人想要看到的。
当林恩从大门处回过头时，对方只是微笑着等待他，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他会这么做似的——因为最了解你的人通常只有你自己。
“你是谁?”林恩沉声问道。
镜中的林恩表情愈发夸张，透露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疯狂意味，他似乎无法直接用语言回答，只是摇了摇头，或许是不愿回答。
想到了某种可能，林恩眸光微凝：“你想要说什么?我可没那么多的时间陪你浪费。”
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镜中的那个自己忽然哈哈大笑，笑的前仰后合，每一块面部肌肉都在颤动不已，像是歇斯底里症发作的前兆，
与之同时，镜子的四角有黑暗弥漫开来，逐渐向着镜中的“林恩”聚拢，像是浓厚的墨水向着内部扩散。
林恩警惕的看了一眼四周，发现这种异状只是发生在镜子里，并未出现在现实世界中。
似乎意识到时间可能不多了，镜中的“林恩”停止了疯狂的大笑，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有那么一瞬间，镜里镜外的两个人形象完全重合了。
他的嘴巴不断张合，似乎在说些什么，但林恩并没有学习过口型辨识这种情报特工所专有的技巧，对方很显然也迅速想到了这一点，便开始寻找其他能够留下信息的工具。
可惜的是，那边的世界没有什么能够用于书写的道具，镜中的“林恩”想了想，没有犹豫的用左手抓住右手食指，狠狠一扯，原先笔直的骨节瞬间被掰到了一个正常关节不可能达到的角度。
然而这还不是结束，镜中的“林恩”表情冷峻，双眸充满血丝，他抓住断折的食指，用力往外撕扯，很快便硬生生的将那根食指从手掌的三角度接触面连皮带骨生生扯断，露出一截森然白骨。
这个“林恩”似乎并不是那种虚无缥缈的灵魂体，伴随着手指被扯断，创面有大量血液流出，他就这样将手掌贴在镜面上，用自己的血液缓缓书写着一个个扭曲的字母......
林恩目光深幽的注视这残忍无比的一幕。
第一个单词是书。
第二个单词只留下了首个大写的字母——“S”。
只有单一的单词来传达意思无疑会产生大量的歧义，但这也是无奈之举，镜面被黑暗侵袭的速度有些超出了对方的想象，他还想写些什么，却已经来不及，彻底被浓厚到化不开的黑暗吞没。
当血色与黑暗占据了全部的视线，林恩感觉某根脑神经被剧烈挑动了一下，他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睛，只是一个短暂的瞬间，张开眼后一切又恢复到了原状...当然，也不是完全的原状。
一根冰冷的金属圆管顶在林恩的后脑处，一个喜悦、激动、难以置信但又痛苦、怀疑、充满戒备的声音问出了同样的一句话。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