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包和姚胖子聊着天：“年前收获甚丰，姑姑说，闽南和江淮空出了数处肥缺，估摸着需求甚大，看来得多跑几趟。”
这我有数，远的不说，单说江南织造局就是一处要害部门，虽是由我爹特派的亲信担纲负责人，但所设下级职位，无一不从当地商人中录用。他们负责官家所用及赏赐、礼仪、祭祀所需的督织解送，地位很重要，利润也惊人。但凡是有点儿头脑的商户都想从中分一杯羹，正如陈二球所言，有官家背景的商人才好赚大钱。
陈二球这人脑子活，做事又有分寸，又当了多年掮客，路子野，人脉也广，是很合适的人选。织造局主事的柳公公是看着我长大的，塞个熟人进去，小意思。
逢年过节是走动的好时机，豆包等人的计划无疑是趁那帮人买官跑官之际，狠狠捞上一笔。有资质入织造局的商户颇多，谁能如愿以偿，很难说礼品没起作用，我爹对这类事也心知肚明，但人至察则无徒，不离谱便也罢了。
连清流姚胖子听了也只笑笑：“你又该受累了。”
豆包说：“有事做是好的。”语气老气横秋，眉间仍是小姑娘的稚气，但念及她风卷残云就把我下巴给卸了，我不吭声。
我明明是有武功的人，宫人都夸我是武学奇才，我师傅楼老爷子每每笑而不语，我只当是在默认，原来是另有深意。人们太虚伪了，只有前禁军教头性如烈火，说不来违心话，我回宫要敬他几杯酒。
陈二球闻风而动，匆匆来了，豆包解开包袱，将宝物们一股脑儿地堆出来，我坐过去，重整河山只待此时。论武我是不好使，鉴宝嘛，我是行家，豆包见多了武夫，说不定就好吃一口新鲜又别致的。
我抖擞精神，一举活了过来。
※ ※ ※
在豆包带来的新品中，我认出了上古神剑纯钧。它是靖国公江之淮的佩剑，在十年前的一场恶战中不知所终。当时，江之淮用它斩落敌寇之首，自己却身负重伤，纯钧从马上滑落，事后他命人翻遍战场，也没能找到。
三年前，江之淮携子江红叶回宫赴宴，说起它还割舍不下。江红叶发愿说要一年一年地找下去，言犹在耳，他却为保护太子摇光而命丧黄泉。此时目睹他的遗恨，我百感交集。姚胖子是文人，瞧不出它的好坏，见我惊异，问：“我晓得是好东西，但有多好？”
豆包插嘴道：“姑姑说，能不卖就不卖，她想留下来。”
拔剑出鞘，剑芒深邃如星宿，剑刃像断崖，峭拔夺目，江红叶至死都念念难忘的神物，就在我掌中，我哑着嗓子道：“纯钧，它是纯钧。”
举座皆惊，姚胖子惊道：“纯钧？”
纯钧剑是天人共铸而成，相传铸剑之时，雷公打铁，雨娘淋水，蛟龙捧炉，天帝装炭，被越王勾践当作私人珍藏。有巨贾愿以千匹骏马、三处富乡和两座大城来交换它，勾践拒绝。世人皆道是传说，但它其实是真实存在的，任谁也不舍得拱手他人吧。
豆包说她的姑姑想留下这把剑，我心头又咯噔一下。纯钧虽然是神器，但它是嗜血之物，颇不祥，只该为武将所用，安邦定国。若流落民间，搞不好会酿出惊天祸事，我得制止豆包。
但已然来不及了，习武之人，谁不清楚纯钧的贵重？豆包笑容满面：“姑姑知道了，定然很欢喜，我明日就带它回去。”
我问：“女人家不好用太肃杀的物事吧，卖给我如何？”
豆包爱不释手地抚摸着纯钧：“江湖儿女，不拘一格，姑姑才不介意呢。”看我一眼，大咧咧笑道，“你武功稀松平常，被你拿去，也太明珠暗投了吧？”
我悻悻然，腆着脸道：“正因为稀松平常，才需要神物防身啊。”
她拧着眉头看我，噗嗤笑出声来：“花十两银子买把剑你就能壮胆，用纯钧只会害了你。”转向姚胖子问，“那句话怎么说，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像我们外行都看得出它不是俗物，你揣着它，会死得更快。”
即使平易近人如我，也只能生气了：“这位姑娘，我们很熟？”
她嘴角一弯，放软了语气：“那个……哎，何，何少侠，我说错话了，你揍我一顿，我保证不还手，行吗？”
我不说话，他们都在看我，但没一个是我知己。你们不明白的，真的，被暗慕的小姑娘看成大草包，你说我还有什么指望。我一句话都不想再说了，她偏偏还在说，还在不住地说：“哎，何英雄，这是姑姑交待的，我得带回去，我不是存心想欺负你……”
这句话耳熟，本王在勾栏里调戏新来的姐儿也常说，本王更绝望了。
风寒还没好，风一吹，咳得急了些，我摇摇晃晃地离席，一想做人礼节不能丢，弯腰把碎了一地的面子捡起来，直往脸上摁，挤个笑脸道：“各位，我头晕，钻回被子发汗，明早就该好了。”
那可恶的披风少年咬了唇，摸摸头，很憨厚地拱手赔礼：“何英雄，你别生气了，我明早换个方式给你喂药，我保证！”
仿佛有艳曲浪笑兜头扑来：“小心肝，别生气了，本王下回动作轻柔些，啊？”她长睫扑闪，琉璃般的眼眸凝视着我，我打了个哆嗦，连滚带爬地回了卧房。
照例是失眠夜，挫败感排山倒海地席卷了我，路朗和自诩风流多金，满以为到哪儿都吃得开，却在一个小姑娘面前接连吃瘪，瘪得蹦跶不起来，何英雄泪满襟。
更要命的是，让我吃瘪的小姑娘同时是让我心猿意马且志在必得的人。我痛定思痛，想了一整晚，决定跟踪她。
跟踪她，潜入她的组织，隐姓埋名，拜她姑姑为师——她言必称姑姑，那肯定是她爱戴的人。别的我没有，但闲散王爷最不值钱的是时间，我耗得起。先培养同门情谊，再升华为并肩作战的交情，再然后，把她堵到感情里，逼她乖乖就范。
朝夕相处，循序渐进，层层铺垫，水滴石穿，嘿嘿，嘿嘿嘿嘿。姚胖子的婆娘又熬好了药，我挂着大黑眼圈跳下床，喝了一大碗白粥，换了一身新衣裳，把头发精心梳理得当，动情地揣测她会用怎样温柔舒适的方式对待我。
真是，既满心期待，又浮想联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