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结霜，灰暗的街道上气温降到了最凉的程度，也意味着即将破晓。
兰斯洛特走在清冷的街上，脱下黑色斗篷的卡密尔充当扈从跟随身边。两人在街道上很显眼，巡逻的士兵却有意无意地避开两人。面对脸色不好的长官，不去触霉头才是明智的选择。
兰斯洛特和小矮子的交涉没有进展，什么都没有发生，既没有激烈的争论，也没有建立何种共识，小矮子说是乏了，有点东西需要明天让兰斯洛特亲眼瞧瞧。
“我想不出夏洛特·谢尔在顾虑什么。”卡密尔拳头紧握跟在兰斯洛特后面，作为一名刺客，她的所有动作都埋藏在黑斗篷下，脱下斗篷暴露了双手，让她很不习惯，“我相信他对和平的渴望，可是毫无防备地告诉我们这么多，本身就很可疑。”
“我们想到了同一块地方。”兰斯洛特有些淡然，似乎已经做好下一步的打算，“判断一个人的行为是否合理，是需要标准的，如果艾伦在小矮子的心中份量很重，那就称不上可疑。当然了，谁也不知道小矮子为什么重视艾伦，也不知道小矮子是不是真的重视艾伦。”
仔细想想，夏洛特·谢尔对待艾伦的态度，并不是外人说的喜爱。兰斯洛特能够感受到一种奇怪的情愫，但绝对不是那种断袖之好。每次和小矮子对话的时候，小矮子的眼神总能让兰斯洛特感到异样。眼神的交流有助于顺利的谈话，反过来便是另外一种说法，谈话中必然离不开眼神的交流。然而夏洛特·谢尔却只注视兰斯洛特的脸，从没有注视过兰斯洛特的眼睛。
“就像他说的，他只关注艾伦的脸。”兰斯洛特的视线扫过不远处的士兵，“如果将小矮子的反应当做一种演技，我们会觉得他的表演很失败，表演的意欲太浓，目的太明显了。所以我反而不觉得他在表演，不留表演成分的表演，他应该做得到。”
“你相信他说的？”卡密尔古怪地看着兰斯洛特，“我很难相信，说不定会有陷阱。”
“那我们的讨论就不会存在结果。”兰斯洛特苦笑道。
夏洛特·谢尔所说，皮克特人的血被神灵污染了，绝嗣的危机以及在内部逐渐蔓延的派系争斗会阻碍皮克特人的大军前进。事实是他们的军队已经停滞了，东境占领戈尔以后采取的固守策略以及西境面对卑王久攻不下展现的疲态，兰斯洛特知道主动权已经回到了凯尔特人这一边。只要小矮子说的是真话。
“喂。”卡密尔突然停了下来，“我想我们还能找个人问问。”
兰斯洛特没想到卡密尔会这么说，“我们还能找谁。”
“跟我来。”
卡密尔掉头离开，寻着方向看去，似乎要去城外。
城外的人？兰斯洛特蹙着眉思考，卡密尔的脚步很干脆，看上去她确信能从“另一个人”口中印证答案。她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兰斯洛特相信卡密尔小姐不会无的放矢，安静地跟上去。
卡密尔脚步很快，甚至有些不在意暴露自己的身份，若是有士兵挡住去路，都会被她推开。有些羞恼的士兵会喝止卡密尔的无礼行为，也都被紧随其后的骑士应付过去。等到了城外，完全被雪覆盖的黄泥地让双腿深陷，这和城中时刻清扫积雪的街道完全不同，行路的艰难让兰斯洛特想起这是个天气怪异的九月份。
先是走过一段泥地，紧接着步入森林，刺客小姐便如同候鸟归巢，自如地行走，野蛮生长的灌木丛中掺杂着老树的树根，恼人的水洼，还有容易绊人的石块，即使如此，卡密尔的动作依然迅捷快速，没有受到丝毫阻碍，骑士跟在后面行走得也很顺畅。
兰斯洛特注意到刺客小姐的腰间，她的喷射器的喷射口已经被铁块堵住，铁块闪烁着银光，呈现有规则的几何形状。
“卡密尔，你的喷射器好像被堵住了。”兰斯洛特思索再三说道。
“这是我产生的情绪素。”肤色洁白的女人散发着锐利的锋芒，清扫着前方的阻碍，碧青色的眼睛锁定着远处的某物，“虽有些难以启齿，我其实很..激动。喷射器分泌的金属如果闪着光，说明我在笑。”
兰斯洛特了然，金属光线明亮是高兴，那么暗沉如赭石大概就是伤心吧。侧着观察卡密尔的脸，发现她确实没有称之为“表情”的表达。看来是一份让人辛苦的能力。
“我们是要去找谁。”兰斯洛特思考再三选择了这样的措辞，而不是直接询问刺客小姐为何激动。
“死人。”卡密尔冰凉地说。
正当兰斯洛特纠结于卡密尔的回答时，他们到了。
远离城邦的安宁之所，环城坟墓，潜藏在城之北的森林中，这里人迹罕至少有皮克特人的足迹。灰暗的渡鸦和啼血的喙鸟在枯枝繁树上栖息，耀眼的阳关穿过丛林之间，这里的光线充足，绝不只有阴沉的死气，生与死相交的林间总会飘下阵阵黑与红的羽毛。有一片宽广的空地，竖立着许多的白坟。
“我们好像来得正是时候。”卡密尔指着前方的坟墓，眼中有着忧虑，却回答了兰斯洛特心中大多数的疑问：“我是死人国的王女，父亲精通死灵术，托他的福，我在灵魂方面还有些心得。既然我们要确认夏洛特·谢尔的情报，不如亲眼验证。现在是阴与阳的交界，沉睡与苏生的临界点。就算我们不用唤灵术，灵魂也能在此间显现。”
兰斯洛特看向前方，他漆黑的眼瞳骤然一缩。
他再次看到了角斗场上的战士。
斯坦斯，皮克特人中有力的战士，能够化身三十米高的巨人，最后被自己和刺客小姐的合力刺中后颈而死。他拼命地朝这边跑来，脸上的绝望清晰无比，他看见了骑士和刺客小姐，立刻露出了求助者的目光，却像是运转着推理的最后一枚齿轮开始缓缓转动。
在他的身后有双手和一张口在追逐着，悄无声息地抓住了战士，从容地将他吞入口中，斯坦斯的身体在巨大的牙齿中破碎，有什么东西从破碎的身体上洒出，灰白的不似血液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