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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2.献身

次日,十五。

陆衢寒起得很早,就好像他要完整地度过这一天,从第一秒,直到最后一瞬间。

一刻不漏。

今天的他换上了一身红黑长袍。两袖皆黑,布上依旧铺满木槿暗纹,下摆则是纯粹的红,衣襟飘扬,萧萧瑟瑟。他将银发束起,因为头发太长,一支木槿簪子就好像余力不足。

盛装出席,宛若成婚。

然后,他开始抚琴。琴声悠扬,加之灵力,几乎整个暮城都能听到。

而岳铭,深知陆衢寒是在寻找第十五个祭品。

然后他堕入黑暗,将虫撒入了每户人家。

噬灵虫,顾名思义,吞噬灵力。虫蛰伏在角落,不知不觉将陆衢寒的琴声吞没。

他不能让陆衢寒成功送陆子程回仙界。

他不能让陆子程离他而去。

"陆衢寒,你该死了。"

他来到城外的林子里打了个呼哨,一阵急匆匆的脚步便从的那边赶了过来。粗重,凶猛,好像携着万吨巨石而来。

然后一只老虎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老虎毛色如豹色,眼神凶狠,背后,一双刚刚收拢的彩色羽翼搭了下来。

羽花虎。

随后羽化虎一声嚎叫,声音震天响,成功地打破了陆衢寒在暮城设下的结界。

...

结界被破,生死簿异动,陆衢寒也并不打算袖手旁观。

毕竟,他也算是暮城的守护者。

尽管他残害了十四个人。

可这时,慕尘回来了。

风尘仆仆,眼中带着希望和难掩的喜悦,手中的蛊杯,亮着淡色的光。

"瑾熠!我拿到蛊杯..."

当他看到陆衢寒安然无恙,甚至一反常态地穿上了红衣服,他就顿住了。

"瑾熠..."

"林子里有异动,我怕出什么意外,若是我没听错,应该是几年前的那只羽花虎。"

陆子程快步走了出来:

"回程时就是这畜生伤了我,看来是当时没解决了它!我这就去把它灭了!"

慕尘放下了蛊杯。

他知道,蛊杯也许没用了。

"陆子程,你是还想再让玉家的事情发生一次?"慕尘强压疲累:"没有能力就不要去,再拖累谁,谁也救不了你。"

"你!"陆子程说着就要去打慕尘,被张忱翊拉开了。陆衢寒站在一旁,手里还攥着那两块玉。

片刻后,陆衢寒开口了。

"劳烦两位两位替在下照顾好子程,羽花虎在下去就可以了。"

"瑾熠!"

子桑越两人面无表情。

"道长你们劝劝瑾熠!他,他不行的..."

子桑越冷冷扔下一句话。

"权当赎罪。"

慕尘和陆子程两人皆茫然。

"瑾熠别冲动,"慕尘轻轻拉住了陆衢寒的手,"它还没出来伤害百姓,还是再商量商量对策吧。"

陆衢寒摇了摇头。

"该做一个了断了。"

陆子程和慕尘听了,心里猛的一颤。

了断?

陆衢寒披上衣服,拿过琴,笑了笑:

"若是等羽花虎杀了人再出手,岂不是我的罪过?我已经罪无可恕,实在没有必要,再让百姓白白送命。"

"可是瑾熠!"陆子程上前一步,拽住了陆衢寒,眼里都是担忧,"瑾熠,你会死的..."

"几年前,我也是这么对你说的,"陆衢寒轻轻拿开了陆子程的手,"你去玉家,会受伤,会死,可是你不是也一样执意要去。若说那时你是为了父亲母亲报仇,那我现在如此,便是继承他们二位的遗志。"

他顿了顿,似乎还想说什么,最后却还是什么都没说。

他觉得自己太虚伪。

什么遗志,什么护百姓太平安康,他亲手毁了那么多家庭,残害了那么多人命,如今的他,有什么脸面如此义正言辞?

他这么做,不还是因为他太自私?以如今陆子程的武功,根本对付不来羽化虎。加之今日他便命定死亡,与其让陆子程知晓真相,不如让陆子程蒙在鼓里,让陆子程以为他是因羽化虎而死,而非,其他。

他也不想让陆子程知道,他杀了十四个人:

明月,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你去做。那时的我既已时日无多,不如就在最后护你周全。我从未想过我能从玉家活着出来,可命运弄人,我束手无策。但,我可为你献出一切,可我求你永远不要陪我赴死,你要做的,只是开开心心的活下去。

然后忘掉我。

玉珏被陆衢寒放在了怀里——他永远都不打算让陆子程知道这块玉珏的存在了:他害怕陆子程会怨,怨他的懦弱,怨他毫不留情地扼杀了一切的开始,更害怕陆子程会陷入永远的后悔之中,无法脱身。

陆衢寒没有多少时间了,自宁青解开他的命灵,他的生命力旺盛许多,但也像一堆柴火,燃得张狂,灭得迅猛。

三年,弹指一挥间。

踏出门槛的一瞬间,他忽然想:

这些年,他都干了些什么?

他不禁惘然自嘲:

明明已经可以不再拖累慕尘,明明可以潇潇洒洒和陆子程远走高飞,他在优柔寡断什么?又在犹豫什么?

说到底,他还是自私:

自始至终,他喜欢的都只有陆子程一个。他生怕三年之后他留下陆子程孤身一人,生怕陆子程傻傻地不回头,追他生生世世永不放手,最后落得个被沉雁拒之门外的下场。他一想到陆子程那般无助,他的心就在颤抖。

所以他无情的选择了慕尘,选择让慕尘来承受这一切的痛苦。

反正慕尘喝了孟婆汤就什么都忘了,总好过生生纠缠,世世凄苦。

陆衢寒背过身,开口叫了两年来第一声子程——是子程,而不是陆子程。他似乎在笑,可眼里也有泪。缄语琴头上曾经被划烂的木槿花,不知什么时候被他修补好,缀在琴头,沉默着盛放,**如生。

"子程,我走了。"

陆子程想去拉住陆衢寒,慕尘却上前一步,制止了陆子程。

"陆子程。"

慕尘淡漠开了口,但语气中,不乏动摇。

他不是不讨厌陆子程,但他却从没想过对陆子程做些什么。陆子程视他为眼中钉,他却毫不在乎。他的眼睛很干净,干净到自从见陆衢寒那一刻开始,里面就只有陆衢寒一人。对他来说,他只要能守着陆衢寒,能看到陆衢寒,听到陆衢寒的声音,就已经足够了。

其余,又有什么所谓?

"慕尘你干什么!你给我放开!"

慕尘抓着陆子程的胳膊,却未用力。他掏出一块洁白的梅花玉,郑重地交到了陆子程手里。

那是慕家家主的玉。

"若是我回不来,慕家就交给瑾熠和你。"

"你胡..."陆子程生气,可当他对上慕尘那双冷澈的眼睛时,他才明白慕尘的意思。

交给瑾熠,和他。

慕尘是在说,他会用死,护陆衢寒周全。

"我从未想过让步,即便我知道瑾熠的心从未在我这里,即便我知道瑾熠和我在一起并不快乐。可我还是自私了,自私到就想这么霸占着瑾熠,永永远远。"

陆子程难以置信,看着慕尘。

"慕尘,你是要把瑾熠还给我吗?"

"如果你能对瑾熠好,如果瑾熠,快乐。"慕尘说的郑重有力,却也拼尽了全力——放弃,是他无数次想过,却又无数次不甘的念头。

半晌,陆子程看着慕尘,重重地点了点头,眼泪落到了手里那块梅花玉上。

"陆子程,你该长大了,"慕尘松开了他,转过头,走向了陆衢寒,"难道你以后还要瑾熠哄你么?"

陆子程慌忙擦掉了眼泪。

慕尘拂袖,长刀碰玉叮当响。他追上陆衢寒,背影难掩寂寥落寞。

张忱翊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

"闷蛋,要去帮他吗?"

子桑越看向慕尘,眼波微漾。

"至少,帮帮慕尘公子吧。"

"那我留下,照顾二公子。"

"嗯。"

...

几人来到林子里,本以为羽花虎会一如既往隐藏气息,谁知道它就大摇大摆走在林子里,额间王字亮着光,喉咙中发出一声怒吼,虎啸震天。它看了看来人,眼里似乎有些疑惑,就好像在想它要找的人怎么没来。

它打量着三人,最后认出了陆衢寒。

曾经和陆子程将它重创的陆衢寒。

一阵暴怒虎啸后,羽花虎便朝着陆衢寒飞扑而来,张着血盆大口,恨不得把陆衢寒一口吞到嘴里再狠狠咀嚼,慕尘抽出刀挡在陆衢寒身前,子桑越则纵身跃起,直冲羽花虎的眉心刺去。陆衢寒席地而坐,琴声起,林间霎时叶声飒飒,羽花虎也退了一步。

但羽花虎是不可能这么轻易被吓到的,况且它的背后还有一股岳铭的力量在支撑着它。它猛击地面,一阵沙粒便朝着几人席卷而来,与此同时,数不清的恶灵也从它身边涌了出来。

羽花虎之所以难缠,并不仅仅因为它力量强大,而是它有与生俱来支配恶灵的天赋。和羽花虎交战,与其说是打它,不如说是被鬼纠缠。许多人在碰到羽花虎之前就已经被恶鬼侵蚀,就算有能扛过那些鬼的人,到最后往往也精疲力尽了。

羽花虎在数不清的恶灵之中缓缓后退,像以往一般等着坐享其成,只是苦了子桑越几个人势单力薄,和数不清的恶鬼纠缠不休,无法脱身。

一只青面獠牙的鬼直冲陆衢寒而来,它似乎是羽花虎的"二把手",携着一身冲天的污浊气息,伸出爪子向陆衢寒的心口挖去。陆衢寒只是微微抬眼,手指轻轻一动,一阵音浪便将那鬼打了回去。慕尘被许多小鬼包围着,它们不是慕尘的对手,但在数量上却占绝对优势,再加上慕尘还要保护陆衢寒,对付它们有些力不从心。陆衢寒将灵力倾注于琴之中,消灭了青面獠牙鬼之后也不去找羽花虎,守在慕尘的身后,给慕尘撑起了一个屏障。有小鬼妄图靠近陆衢寒,却被慕尘一刀斩灭。慕尘无暇顾及身后时,陆衢寒便轻轻撩拨琴弦替他解除后顾之忧。两人就这样默契十足的保护着彼此,默默地替彼此斩断彼此身后的麻烦。

此刻,慕尘是开心的——他不像是在战斗,更像在享受,享受和陆衢寒这得意妄言的"心有灵犀",也享受着陆衢寒在他身旁的这份安心。

可这份安心很快就要消失了。

羽花虎很聪明,它知道子桑越的存在是个棘手的麻烦,于是便让那些恶鬼将子桑越引到了远处,子桑越一步一步后退,一剑一剑斩灭那些鬼,却依旧被纠缠得无法脱身。羽花虎得了空子,又从众多恶灵之中走了出来,狠狠地盯着陆衢寒。一声虎啸之后它高高跳起,巨大的力量直接震碎了陆衢寒的屏障,陆衢寒没撑住,一口血吐了出来。眼看着羽花虎就要一掌拍碎陆衢寒的琴,慕尘冲了上去,奋不顾身的挡住了那只虎爪子。长刀和利爪碰撞,叮当一声,震的慕尘脑袋嗡嗡作响,头晕目眩。可他还是没松手,咬着牙死死的抵着羽花虎的进攻。羽花虎见慕尘碍事,爪子用力地向下按去。

"慕尘!松手!"

陆衢寒大吼,那羽花虎力道极大,慕尘若是硬扛,手臂绝对会被活生生按断。陆衢寒心中急切,但方才羽花虎震碎他屏障的一瞬对他的灵力反噬极大,他一时也做不了什么,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慕尘和羽花虎对峙。慕尘心知陆衢寒处于灵力的中空期,也铁了心要和羽花虎硬刚到底。他的手臂因为疼痛开始变得灼热滚烫,关节处更加剧烈,可他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眼里都是坚决。

终于,慕尘撑不住了。羽花虎怒吼一声,将他的长刀按断,慕尘吃痛,直接被甩到了远处。陆衢寒当然不会傻愣在原地,拿起琴躲开了羽花虎的爪子。他灵力很强大,只是需要一个载体。他掏出慕尘送他的匕首,将灵力倾注于其中,然后将匕首朝准了羽花虎的眉心甩了出去。羽花虎反应很快,跳开了,不过还是被匕首刺到,皮肤上被扎出了一个深深的血洞。羽花虎吃痛更加愤怒,对着陆衢寒又是一掌。陆衢寒这下没了匕首,慕尘重伤,他也不可能再在慕尘的保护之下抚琴,他一时有些迷茫无措。他回头看了看昏迷的慕尘,心知不能将羽花虎向慕尘那里引,索性抱着琴朝另一个方向跑去,只可惜最后他还是没能逃过羽花虎的穷追不舍。

陆衢寒被羽花虎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他抬头,看着羽花虎朝他胸口抓来的爪子,心知自己必定要死。眼看殒命之时,一个人扑到了他的身上,紧紧地抱住了他,用身体挡下了羽花虎致命的一爪。

"瑾熠!!"

霎时,陆衢寒衣上全都是狰狞的血,就好像雪地里梅花一般,一眨眼,悉数盛开。

是陆子程。

陆子程拖着重伤的身体从陆府跑了出来,然后为陆衢寒挡下了这致命一击。

陆衢寒愣住了。

他听到了一个有些沙哑的年轻声音叫着他的名字,一声一声,气息越来越微弱。

是陆子程的声音——一个和司徒明月相差很多的声音。

一声一声"瑾熠",一滴一滴泪水,全部埋进了陆衢寒的颈间。缄语不知什么时候脱了手,孤零零地掉在旁边,一根琴弦,已经断了。

"子程!"

血泊之中,陆衢寒也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带着挣不脱的无力,带着令他生厌的软弱。

明明我在吼,为什么我的声音却软弱得如此可笑?!

...

子桑越终于摆脱了那些恶鬼,飞身朝着陆衢寒而来,可在他的身后,还有一个人。

是那个杀了风华的银面具。

一阵凛冽的风朝着子桑越席卷而去。

一道红光从子桑越身边闪过,只听当的一声脆响,夹杂着冲天邪气的风便被挡了回去。

"想杀我家闷蛋,你活久了!"

张忱翊拿着剑,替子桑越挡下了银面具的进攻。

"你怎么来了!"

"我要是不来你回不来了怎么办?"

张忱翊一挥剑,一道剑光便朝着银面具冲了过去。

"这交给我,你去看陆衢寒!"

子桑越似乎有些犹豫。

"放心,我没事。"张忱翊看出子桑越的犹豫,信誓旦旦道,"闷蛋儿你快去看看他俩吧。"

子桑越这才离开。

"小心点。"

"放心啦~"

...

张忱翊和银面具同时停了手,两人就这么隔着两棵树对视。

"你这个人怎么总是阴魂不散。"

"张千诚你记住,你到哪里,我就会跟着你到哪里,"银面具冷声道,一双红瞳如血可怖,"我要一点一点杀光你身边的人,让你也尝尝孤身一人的滋味。"

"多谢你的好意,孤身一人的滋味,我已经尝了十年了,自在得很!云天!"

张忱翊的手划过剑身,一层火焰便窜了出来,他就这么被火簇拥着冲向了银面具:"听说刚才你想杀子桑越?"

"怎么,舍不得?"

"当然,他可是我的宝贝,能让你这肮脏货色碰?"一条条火龙将银面具围了起来:"告诉你,我可不是好惹的!"

"既然他对你那么重要,那我,就杀了他!"

银面具被吐着火焰的一条条火龙包围丝毫不畏惧,他拿出笛子,指尖一碰笛身,羽花虎便发出一声声虎啸,霎时,张忱翊的灵骨处传来一阵阵疼痛,一丝黑气缓缓流泻了出来。子桑越听了虎啸,下意识的看向了张忱翊。他想去张忱翊身边,可眼前的陆子程却重伤昏迷奄奄一息,他又不能不管。

张忱翊咬着牙忍着背后的疼痛,此刻他和银面具面对面,不知为何竟有下跪的冲动。

银面具掐住了张忱翊的脖子,扬起下巴,眼里满是不屑。他的手瘦骨嶙峋,实在不像是人会有的手,一用力手上的筋骨就好像山脊一般。他死死的掐着张忱翊,将张忱翊拽了起来:

"感觉怎么样?"

张忱翊的眼里布满血丝,他的灵力被银面具逐渐吸走,他说不出话来,手脚也只能无力挣扎。

"张忱翊!"

银面具听了子桑越的呼喊,冷笑一声,一阵黑气便朝着子桑越卷了过去。子桑越刚刚为了救陆子程费了不少灵力,此刻毫无反抗之力,正当那黑气碰到子桑越的一瞬间,徐白鹭出现了。

他只是轻轻一挥拂尘,便将黑气拂散了。

"哎,你们还真是..."

子桑越却没空理徐白鹭,他一把拿过剑,起身就要去救张忱翊,可就在这时,一声清脆的鸣传来,响彻了整片林子。

宁青出现在了张忱翊的身边。她手无寸铁,却将那银面具打退,一套利落的掌法甚至把银面具打的有些措手不及。

她的背后,一只金色的重明鸟停在空中,翅膀上的流光,刺眼夺目。

张家生死簿》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是一本情节与文笔俱佳的轻小说小说,哔嘀阁转载收集张家生死簿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