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鸿在书房里背着手来回踱步，韩凌站在他身边，脸上没了往常的笑容。
“所以，先生真的确定那是异敌将要来袭的征兆？”一个套甲的白面皮后生压低了声音问韩凌，眉眼看起来也就是个十六七的大男孩，“父亲当真是非常在意这事情啊，先生别开玩笑。”
“你看我像是会用这种事情开玩笑的人么？”韩凌剜他一眼，在他看来海晓霆这个次子只知舞刀弄枪，根本没有任何心机韬略，和他幼弟比起来差得不是一点两点。
——海晓风是挺受他喜欢的。
“白天黑水，云阴不雨，万木凋零，不知火起，异敌来兆者也。”另一个青年皱起眉来看那后生，从眉眼看他年纪也不算大，至多弱冠几年，只是脸上全是军旅生涯刻出的肃杀神气，显得他老了许多，“晓霆你是把以前的看的书都忘干净了？”
“啊？哪说的？”海晓霆被他大哥海晓魄吓了一跳，赶紧摆手，“我记得，记得……不过这种事情总会有巧合的吧？巧合什么的……”
海晓魄似乎也很看不上他这个弟弟，不再理会他而转头去问韩凌：“先生当真？我沧岚国虽然只是历祁王朝的一介属国，却也是这片浮大陆的门户之一，望海府城更是如此。这种事情只要有可能性，那就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韩凌啧了一声，转向还在无法定夺的海鸿：“海将军别在这里烦恼了，若是觉得韩某人话里有诈，大可自己去城头看看是不是这样。”
海鸿没作声，只是眉头越皱越紧，看得他次子心惊肉跳，不停悄悄拽着韩凌的衣袖，韩凌去不理他，不停地说下去，语速愈来愈快：“不说那些海玫瑰和沙牡丹，将军府那片长了多少年的虞美人都死了，天气更是久阴无雨，海象也不平静，渔民们都传言说海神发怒，近来不宜出海——”
“我知道！”海鸿一声厉喝，声音震得头上横梁都晃动起来，一直在提醒韩凌的海晓霆也吓得一哆嗦。
空气里一时间充满了尴尬的气味，有人偷偷地抹去头上的冷汗，只有韩凌不为所动，直视着几乎要暴怒的男人。
沉默良久，海鸿叹了口气重复道：“我知道。”
“既然将军知道，那就应该早做准备。”韩凌缓和了口气，好像被训的人不是他而是海鸿，“前次异敌来袭是三百年之前，那时先人们动用了整个大陆的力量才将它们击败……”
“尸横遍野，血流漂橹，原野厌人之肉。”海鸿截断了韩凌的话，“不用说了，我知道这是多么——多么严肃的事情，应该怎么做。”
“那将军就应……”
“可是因为那场战争，才有了沧岚如今的独立统治。”海鸿不理他，继续说下去，“虽然名义上我们还是历祁王朝的属国，但我们实质上是完全独立于他们的。当朝国主曾说过，再来一场战争，他就能让历祁王朝改名换姓。”
韩凌全身一凛：“那将军的意思是……”
“所以，这场仗是要将异敌堵截在望海府城的大门之外，还是要让它变成一场波及全大陆的大战，还是要看国主的意思啊。”海鸿将他一直在手里摩挲的那一半虎符扔在桌上，“凭这一半虎符只能动用府城的军队，我已经让他们把河魁送去了潮生门外，但是若要抵御异敌，还必须要国主那里的另一半符——没有天罡的帮助，谁也不敢说能把那些凶徒赶回大海。”
海晓魄急切切地插嘴：“父亲，我们还有府兵，府兵也……”
“海虞府的府兵是全城最精锐的部队，他们负责保护你们的安全。”海鸿斜睨一眼长子，“如果异敌真的来袭，你们两个要和府兵一起尽全力保护小航、晓风和韩先生离开这里。”
海晓魄犹豫了一下，抿着嘴点了点头。
海晓霆又拽了拽韩凌的袖子：“韩先生，你觉不觉得好像有鸟叫？”
海晓风有生以来第一次不走楼梯下楼，他跟着海晓航从房檐上翻了下去，为了看那只被养活的白喉火。
白喉火是渊海边最常见的海鸟之一，海晓风看《百鸟绘》上说，其性极烈，不可捕捉，不可禁锢，不可饲养，有欲饲者捕得数只，只得鸟尸数具。韩凌也说它是最向往天空的鸟类，不自由，毋宁死。
可是现在海晓航说她养活了这种鸟，他当然不信，要眼见为实，便跑来了这个两层楼之间的小夹缝。他们钻进去的时候只听见白喉火在急切地鸣着，还有它在笼子里乱撞的声音，和海晓航第一天捉到它时没什么区别。
“你真的不是又去捉了一只？”海晓风怀疑地盯着海晓航，夹层里昏暗得很，他只能看见海晓航亮晶晶的眼睛。
“不是不是，我不在它就不老实。小红！”海晓航伸着头喊了一句，白喉火竟然就安静了，不再乱叫也不再撞击笼子。
“……你管它叫小红？”海晓风感觉自己嘴角抽了一下。
“是啊，有什么不好？”海晓航歪头，很无辜地眨巴着眼睛，“它一身红羽毛，不叫小红难道叫小黑？”
“……行你赢了。”
在光线极差的夹层里看不清楚那只鸟的样子，海晓航便提着笼子又从里面钻了出去，把它挂在灰白色的天空下面，两人坐在横梁上看着红色的鸟儿。
白喉火安静地缩着，爪子紧紧抓着笼子里的栖木。海晓航从笼子缝隙中伸进手指去摸它的头，小鸟一动不动任她抚摸，娇小的身体微微颤抖着。
“真可怜。”海晓风没来由地说了一句。
海晓航收回手，从鼻子里哼出个疑问的音来。
“被关在笼子里，还被藏在那么黑的夹层里，如果是你，你愿意么？”海晓风伸手去逗那只鸟，白喉火就伸着脖子去使劲啄他的手指，差点就啄到他手上。
海晓航一向伶牙俐齿，这会竟然说不出话来，半天只憋出个“我”字。
“毕竟它是最向往自由的鸟啊。”男孩的眼睛清澈安静却深不见底，女孩在里面看见了一抹她不懂的黑，像是她在海船上漂荡时看到的最深的海——被海神都遗忘在深海里的黑。
她摇摇晃晃地站到了梁上，将笼子挂在檐角下：“那就抽个空把它放了吧？比如明天。”
“嗯。”海晓风应了一声，男孩两只脚在横梁下面晃荡，黑色的眼睛里只有苍白的云。
这双眼睛像夜晚的天空，海晓航无端地这么想。
“不发愣了，走，我带你买小鱼干逗猫咪去，它们等到天黑才出来，可好玩了。”女孩咧嘴一笑，小虎牙尖尖地露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