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这么多“人”注视着，是他一生中所少有的。
丧尸围船的当天夜里，他便已经接受了异像。就像之前清醒时那样，他看向舷窗。透明的密封玻璃对于他来说是通向外面的唯一出口，也只有这样，才能让他的幽闭空间恐惧症稍微缓和一些。
在过去，舷窗之外的群星与深空能带给他安宁。而现在，回映他的是一件件互相挤压的宇航服，一具具不生不死的干尸被裹在里面，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压在玻璃上，千奇百怪的瞳孔死死地贴在光滑的表面。他因此而感觉快要窒息，仿佛在那些行尸走肉的包裹下，精卫号又缩小了一些。
又过了一天，他们不在密集地包着整艘飞船。一些“人们”离开了挤做一团的尸群，远远地飘在精卫号之外，相互之间隔着一段距离，像是原子模型中围绕着质子运动的电子，在飞船之外的空间环绕。
他开始无聊地名数着精卫号上的补给。食物还有很多，氧气却要耗尽。精卫号上仅存的氧气只能维持一个星期不到。他忽然觉得这也不错，剩下这一个星期至少能让他体面地死去。
一些丧尸咬破了自己的四肢，用粘稠的液体在舷窗上书写乃至绘画。殷切的，近乎恳求的话语残留在舷窗的表面。无数用血和体浆所写的文字片段都在表达着同一个意思，“请加入无限教，这里有你想要的永生。”
那么永生有什么好的？他开始思考这个看似梦幻般的问题。回想起从小时候到现在的人生时光。因为痛苦而孤独，时光显得尤为地漫长，这对于他来说已经等同于永生。细细思考，他发现永生不过是将有限短暂的痛苦和孤独延长到无限漫长。至少对于他的人生是如此的。
第四天时，精卫号外部发生了一场爆炸。他们中有个体腐蚀了精卫号的氧气模块，泄露出的氧气很快因为电火花在太空中爆燃。爆炸之后，太空僵尸们稍许收敛了些。又有将近一半的人脱离了队伍，围绕起精卫号悠悠公转。
姜新波更希望爆炸发生在内部，在充满了氧气的精卫号之内。只有这样。强烈的辉光和焚灭一切的热量才能将他吞噬。结束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漫漫煎熬。
第五天开始，精卫号内部发出了警报。根据警报显示，外太空的他们能从口中分泌出一种腐蚀合金的粘液。飞船的外壁正在一点点地被蚕食。警报发生地一点征兆都没有，而在警报响起的同时，姜新波正坐在驾驶舱中，安然地享受自己用流质食物做成的沙拉。姜新波不在失眠了，梦境也消失了。他忽然怪异地觉得，这样也没错，临死前还有那么多个他们相伴，黄泉路上至少不孤单。
第六天时，精卫号上连警报都消失了，只剩下了他们敲击飞船外壁所传来的咚咚声。在声音最密集的舷窗之下，他看到了窗外的天空丧尸，被远处微光所投射下来的影子有些奇怪。那就像是一团黑水，以人眼所不能识别的速率韵开。他盯着这团暗影，很久都没有走开。直到那道暗影铺满了整个船舱，让光明无处可逃。
同样也在这一天夜里，鲲鹏号再次发来信息。光屏亮起，姜新波这次发现他们已经到齐了。五个人围在鲲鹏号的一张矮脚桌旁，纷纷质问他，为什么到现在还不肯加入无限教。他的回应是：“我从来不相信任何神的存在，哪怕是真实全能如你们。”这段寥寥数语的对话，最终成为了精卫号和鲲鹏号之间的绝唱。
舱室中的暗影铺满了整个房间。他站在影子中，觉得一切似乎都过去了。然而一切并不如他所预料的，不过才刚刚开始。
第七天——7是一个很奇怪而空灵的数字，似乎一切奇迹都和这个数字有关。在他观察影子的房间中也发生了异像。一片原本一片漆黑的区域，无端地出现了一张人脸。这张人脸上的五官模糊不堪。姜新波却连它们的男女都分不清，反而觉得这张在黑白中交错的面庞倒像是姜新波熟悉的一个人。
又过了一天，姜新波便一口气吃掉了飞船内的所有食物。继而，抱着一种末日的决心，他又回到了生活舱，日日夜夜地守在暗影的周围，双脚架在凳子上，尽力不让自己的四肢接触暗影。
影子开始向上增长起来。这一瞬间，姜新波隐约觉得这就像是数部自己在幼年时所看到的那部小说一样，主人公能将自己的身体缩小成蚯蚓大小。也能让自变得恢宏巨大，这全都取决于漫画作者的跟人喜好。他们笔下的人物都不是正常的人类、
第九天时，姜新波隐约感觉到了饥饿。第八天的饕餮之餐似乎没有什么用。
生活舱中的那团影子却幸福地让姜新波羡慕。在死气沉沉的飞船中，她才是唯一灵魂没有冷去的人。影子成长到一定高度之后，便不在成长了。姜新波对此没有概念，只觉认为，那或许是来自太阳系之外的天降之物。
粗略的堆积之后，飞船中像是有一把无形的刀刃，将生活舱中的影子勾勒雕刻。他隐约看出了人的形状，和他差不多高。
“雕琢”继续进行着。直到最后，他发出一声惊呼，惊呼之后，又理性地觉得自己是多此一举。既然已经决定要决绝地死去，又何必在意恐惧呢？旋即，他便用一声浓重的呼吸声来代替惊呼，内心紧张地像是第一次经历此事。
但是这样的事，普通人不要说经历多次，就算初次遭遇，也会被吓地昏厥。更不说还有自后的第二次和第三次了。
“兆哀，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那团影子沉默不语，数次试图站起，又数次瘫倒在地，像是一滩扶不起的烂泥。姜新波多次用手电筒照射着他，试图用光明将其掐灭在初生的时刻。在挥舞着的光圈之下，它却显得更加黯淡漆黑，明明是暗影，却不惧怕任何光明。
光明软弱地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