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最后，我认为是时候要验证我们的想法了。”总结众人的讨论，朱维最后说道，“不然这个不死之谜将会缠绕着我们，缭绕在我们心头，成为挥之不去的阴影。”
“你需要怎么验证？难不成要……”张秀秀有些颤抖地说道。
“我觉得，他的体征表现都是骗人的，一种完美的人工智能机器所创造出的假象。不穿过表面到达内里，我们永远都无法了解他。或许我们应该解剖他的身体，看看他的心脏，检查他的内脏。”
这时，众人看到了他面庞上的笑容，这是他们一生中都难以忘记的笑容。实际上的他的嘴角并没有勾起，双眉也平整地舒展开来。他面无表情，但是从整体上看去，他的五孔七窍都散发着一股渗人的气息。或许他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表情有多么地诡异，但是他的话语却冰冷平淡地不像是他自己本人发出来似地。
精卫号上有一个规定。按照地球时间的夜晚计算，需要从船员中轮次抽出一人，留守在驾驶舱中，监控飞船内外的各项数值。由于飞船在太空中没有锚定一说，留守的任务十分重要，至少这能够保证相对小行星静止的飞船，因为其他天体的引力而产生漂移的现象。这天夜里的留守人，正好是姜新波。他尚未从几个小时之前的疑惑中解脱，凝望着远处陨石密布的星空——那片星空在不知不觉中也在凝视着他——他就莫名地生出惊恐。星空越看越可惧诡异，以至于他干脆关闭了驾驶舱的遮罩，用一片绝对的黑暗代替之。
然而绝对的黑暗看久了，也会产生出意想不到的效果。在这一片漆黑中，睁眼和眨眼没有区别。无论如何都是一片漆黑。不过漆黑也是暂时的，很快，他的眼帘中便交错起无数轨迹。潜在记忆中的某些场景，似乎忌惮地从心海深处浮现，投射在这一片环绕着他的黑暗中，光辉四溢，色彩斑斓……
他看到了梦境。自从小时候伊始便开始缠绕着他的，无限地在黑暗中穿行远航的噩梦。顿时他感觉呼吸急促，原本应该绝对安全的驾驶舱，一瞬间变成了永世的牢笼。他又感觉到自己正裸露在天空中，一丝不挂地在绝对的黑暗中飞行，永无止境并永无尽头地漂泊下去。
光芒忽然从他后背倾泻而来。如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他拼了命地游向光芒一处，生怕那希望的柔和白光转瞬即逝。
他看到了一张死灰色的脸。一个人裹在宇航服中，仿佛被泥土塑成一般，僵硬地抓着门把手，又用僵死的目光看着他。
兆哀又把他推进了驾驶舱。
这一次，他不得不再次面对诡异丛生的宇宙星空。
“启动飞船。”兆哀冷冷地说道。
他发现噩梦有成真的迹象。内心抗拒之下，他本能地嘀咕着：“按照规定，飞船需要停泊……”
“你是舰长还是我是舰长？”
这句话好似恶魔发出的低沉呓语，他被镇压地全身不听使唤。一直右手不由自主地摸向了推进杆。直到眼前的星空微微震颤了一番之后，他才猛地醒悟过来。从飞船启动到加速，完全不是他自己行为。
“去哪里？”他问道，握着推进杆的右手像是触电般地缩了回来。
“256，43，02.”兆哀报了一个相对坐标。姜新波思索了一下，颤颤悠悠的说道：“这不是20万公里之外么？”
“不要问，照做就好了。”兆哀说道，“这是机密任务，只有你知道。”
“这是什么任务？”他一边问着。然而周围很快安静下来，他只听到自动门开合的声音，环顾四周，空空如也。兆哀竟像是幽灵般地消失了。
一夜无眠，只是姜新波是这么认为的。他就像是断了片似的，脑海中关于时间的记忆一下跳到了几个小时之后，如果不是那一声怒喝，他甚至都不觉得自己能够醒来。怒喝又重复了第二遍，这一下完全将他敲醒。他睁开眼时，朱维王俊等人正怒气汹汹地看着他。
“你他妈的干了些什么？”朱维针锋相对地说道。听到这里时，姜新波抚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回他以满脸的疑惑。
“飞船怎么启动了？”王俊说话的声音稍微温和一些，不过也能明显地听出斥责的语气。
“短短六个小时，飞船偏离原坐标6万公里。”朱维说话越来越大声，“你守的是什么夜？不会是梦游中驾驶的飞船吧。”
终于，他有些忍受不住。区区一个副驾驶以这种口吻和他说话，就算脾气再好也有崩溃的一刻。他立即大义凛然地说道：“不要问我，这是兆哀队长的命令！”
说完这句话时，驾驶舱内顿时弥漫着一股微妙的气氛。姜新波注意到，众人正以一种吊诡而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他。他不明就里，又加了一句说道，“不信可以查看内部监控，这的确是兆哀在昨夜的要求。”
“我建议你看看船尾的监控吧……就在七个小时之前。”张秀秀怯怯地说道。
穿过修长的走廊，掠过两侧群星暗暗的舷窗，他像是朝圣者般来到了船尾。无声的画面中似乎响彻着被屏蔽的圣歌。他平举起双手，任由走廊上的机械臂像是侍者般，一件一件地褪去他斑驳满布的宇航服。继而，他又收回了双手，开始解开自己穿在身上的贴身衣裤。最后他一丝不挂地站在舱门面前。
船舱中的微光泄露了，密闭舱门被打开一条缝隙的一瞬间，他被气压差狠狠地一推，紧紧贴在了正在继续打开的舱门上。太空中有一股无法抗拒的引力，把他冰冷的身躯拖拽地变了形。直到舱门完全打开之时，他飞快地消失在画面上。
继而，他们又调出了飞船尾部的外部摄像头。只看到他像是精卫号喷射出的尾焰，一瞬间便消失在了画面的尽头，融入黑暗的星空。
人们坐在房间中，再也不敢看第二遍。任由主画面上，原本打开的舱门又缓缓地合上。船尾的空间中寂静无人，一如既往。兆哀就像是被宇宙在一瞬间吞噬了一般，没有在飞船中留下任何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