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平线的尽头有一抹弧线，像是隆起的弓背，对着黝黑的宇宙星空。很长时间过去了，凝成一点的白色残影，就在弓背的最顶端，始终不紧不慢地在他视野尽头的边际徘徊。他每向前一米，那白色的影子也会以同样的速率向前。这时，姜新波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正在追赶的并不是封涛，而是他自己。
这个错觉的产生需要一定量的前沿物理学知识，他印象深刻。还记得在大学时，一向照本宣科的物理学老教授推了一下眼镜片，清了清嗓子，空气中响彻着浓痰震动的闷响。老教授花了很长时间才把堵在喉头的东西咳出来。最后他讲了一个姜新波一生都无法忘记的比喻。
我把这口朝着正前方痰吐出去，按照它飞出我口腔的速度，大概在零点几秒之内，它就会落在地上，在半空中划出一个规则的半抛物线。那么让我们来设想下，当这口痰的速度超过了第一宇宙速度，也就是能够克服地球引力的影响，它就能克服地球引力，绕着地球做圆周速运动。我们再加速一下，譬如加速到光速。可想而知，如果这口痰飞行的前径上没有大质量天体的影响，它将修无止境地朝着某一个方向飞……
它当然不会到达宇宙尽头。因为我们的宇宙本身就是膨胀着的，且膨胀的速度超过光速。不过如果按照现在的宇宙模型来谈，它也是能飞到宇宙尽头。毕竟在未来，宇宙要么膨胀，要么停滞，要么坍塌，总之它能到达宇宙尽头的概率是三分之二。实际上，这个概率还要偏高一些。
那么当它真正到达了宇宙尽头之后，它又会往哪里飞？在你们的印象中，宇宙尽头应该有一道类似障壁的东西。毕竟你们都知道，宇宙是一个封闭体系。不过这种想法是错误的。你们身在平面的世界，思维也停留在平面的角度。实际上，空间本身是存在曲率的。按照爱因斯坦的理论，空间的曲率应该是正数。表现在空间上，宇宙的空间其实是一个超圆体。
那么什么是超圆体呢？我们把空间三维压缩一个维度，你们就可以理解了。那就是一个球体。所以你现在应该可以想象地到。在球体的表面，边界是不存在的，但是它又是有限的。在有限的空间内，始终朝着一个方向运动，最终会回到原点。正如在宇宙中飞行，我吐的这口光速飞行的痰，最终会粘到我的后脑勺上。
进一步演绎，空间是超圆体，是有限无边的。那么时间是不是也应该如此？毕竟时空本为一体。我们所经历的时间本身，最终会形成一个环。就像是门捷列夫在梦中所见到的那条蛇，口咬着尾巴，自我蜷曲，自我循环，无休无止……
地平线尽头的白点停下来了。姜新波一开始还没有意识到，直到那个白点越来越清晰，逐渐将圆柱形的探测器和探测器上的宇航服人影展开。他减慢了自己的速度，停在封涛的身边。对方却保持着一种抬头仰望的姿态，像是被立在这颗荒芜星球上的白色雕像。
他循着封涛的目光看去。捕捉到一个闪耀着蓝光的轨迹。这簇光点不是在他梦中的光点，也不是太空中流星的轨迹，而是一种他熟悉无比的光。在几个小时之前，他们也是乘坐着能够绽放出这样光点的穿梭机，来到这颗荒芜而吊诡的行星上。
“这里是地面探测，飞船上发射了一个穿梭机？”他不由得在通讯频道中问道。
“这是一个紧急事件。”通讯器中传来了导航员王俊的声音，“朱维正在追赶……”
“追赶谁？”
“兆哀于20小时之前进行了一次太空行走。”王俊说道“他试图自杀。”
“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们尽快返航。”王俊说道的，“量子通讯器被他破坏了，我们无法联系地球指挥部。现在所能做就是把他追赶回来。”尔后他有些语无伦次，“我从未见过，如此疯狂奇怪的举动……”
瞬息间，通讯被王俊单方面地挂断了。可想而知，在飞船内部留守的人已经乱作一团。这时，他听到了另一个声音，来自一旁的封涛的在通讯频道中说：“我还以为只有你疯了。”
玩笑过后，小行星表面的两人继续开始跋涉。整个小行星带只有两千公里的直径——姜新波猜测着。因为他们很快就到达了探测器失联的地方。五个始终的探测器，横七竖八地倒在一处沙丘旁，像是壕沟中战死倒下的五名士兵的尸体。不过他们却被更远方的森然恢宏震慑住了，惊讶地连话都说不出来。
对于任何人来说，能看到这样的情景，都不会说出话来。就连保持理智都很困难。现在，封涛觉得自己也疯了。他总算能够理解的姜新波的“疯言呓语”，说不定那真的是姜新波亲眼所见。
那是一座形似阿兹特克的神庙，立在沙丘之后的山谷尽头。放眼整个星球上，再也没有什么比它更加棱角分明了。正方形的台阶与楼层，一层层地堆砌起来，在每一层的台阶上，还立着大大小小的方尖碑。神庙在忽明忽暗的远方光中闪烁，隐约地反射着冷峻的微光。巧合的是，更高远的黑色天穹上，穿梭机的蓝色尾焰一闪而过。余迹碎成无数微小的光点，又如雪片版融入黑暗中。
“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说。”封涛铁青的脸色藏在乌黑的宇航头盔面罩下。尔后，他在通讯器中问道：“是你去还是我去？”
“你疯了吗？”姜新波大叫到。
“我清醒的很。”封涛说道，“说实话，我们跨越数十个AU不就是为了这个吗？什么星辰大海，什么探索未知，全是自欺欺人的谎话。我们不就是为了看看地球之外的东西吗？现在，这玩意就出现在我们的眼前……”
“封涛，我宁愿相信你在几个小时和我说的。”姜新波说道，“这不过是我们两个出现的幻觉。”
“那个打开面罩的人，一定就在那里吧……”他边说着，像是中邪了一般，再次踩在了探测器的圆台上，不由分说地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