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两个人发誓要将一生都献给这最美妙的探索中。在遇到彼此之前，他们也从没想过自己的未来会过上怎样的一种的生活。只不过，能驾驭那直径有4公里之恢宏的欧洲大陆的强子对撞机，对于他们来说已是莫大的幸福。
在徐魅影的记忆中，曾经有一片草坪，镶嵌在数十座射电望远镜之间，像是上帝的餐桌之上，垫在无数只白色玉碗之下的绿色桌布。透过射电望远镜观察星星的人也曾经无数次地漫步在这块桌布之间，头顶着闪烁的群星，脚踩着柔软的草坪。有的时候，星空和皓月无比地辉煌，照在那些上帝玉碗，拉拽出椭圆形的影子。漫步在草坪上的人看着这些影子，总能想到太阳系中流星的轨迹。她站在椭圆形的影子之中，一头金发又好似被六星所环绕的太阳一样，在夜色中璀璨。
漫步在草坪上的人——一位天文物理学观察员，来自巴黎的琴·杰西卡，日复一日地观察着星空。直到后来，群星在她的眼中变得不在令人诧异，变成了星图上一个个令她熟悉无比的光点。她开始将更多的时间放在射电望远镜之外。好奇的目光时常看向天文台的西侧，山脚下那一条高高架子上的管道，远看像是一堵围墙的墙裙。
那个设备似乎比射电望远镜更加恢宏。杰西卡知道，那是一道巨大的环中的一节。奇妙的是，相比较射电望远镜的研究对象是宏观的群星宇宙。在那名为“粒子对撞机”的恢宏管道中，飞速流淌着的却是一种名为中字的微不足道的东西。
她期盼地看着粒子对撞机，也有人报以同样的目光看着射电望远镜这边。目光是一种能交汇的东西。有的时候，你看不到对方的眼睛，却能隐约感受到对方所看来的双瞳中，如光芒尘埃般闪烁着的念想。她张望着乳白色的墙裙，亦然感觉那一段粒子加速器也在看着她。
如果山不能朝着亚历山大走来，那么亚历山大就朝着山走去。终于有一天，她决定朝着白色的管道那边走去，循着感觉中仿佛存在于冥冥之中的凝视目光走去。沿着天文台西面的山道拾级而下，穿过了一片在夜晚窸窸窣窣的梧桐林，山上乳白色的雷达离她远去。乳白色的管道在她的眼中越来越清晰。那似乎是一条带领着她前往另一个世界的通道……
直到她撞上那一直以来看着山顶的目光。
“我以为只有我看着她，而她却不会看着我。”在山腰处的走道上，一个男人笑着用一种腔调奇怪的英语说道。
朦胧的月色下，琴只看到一张俊朗的东方面孔。这一瞬间，她忽然觉得这个男人是那个通道派来的使者，带着她回到人间世界。
“你也是物理学家吗？”琴笑着说，指着男人的身后，山脚下那一环乳白色的管道一环。
“是的，也许和你一样。”男人开玩笑地说道，“被困在的探索上帝真理的机器中的两只蚂蚁。”
两人顿时放声大笑起来，爽朗的笑声在橡木林中回荡，就好似一曲欢快舞曲的前奏。而黑暗中的另一双目光，藏在树林中紧握着武器的徐魅影却百感交集。一度扣在手枪扳机上的食指竟松弛了下来。尔后，她长叹一口气，望着男人与女人初遇的山道，转身离去。
她问另外一个自己，这真的是那两个人么？那个自己点了点头，说道，看似偶然的这一个晚上，实则是必然发生的。两人曾经不止一次地在山顶与山脚互相遥望。名为琴的天文学家希望到山下去，而名为克洛尔的微观物理学家希望到山上。就好比相互撞击的中子与质子，总有一天会相遇。
然而女人和男人之间的爱语却不是这么说的。后来，山顶和山下的男女在一次次不期而遇的漫步中邂逅。大抵是这一座山中，只有他们两个人。相遇地多了便产生了依靠，因为依靠而相互靠近，就好像是磁极的南极和北极，总有一天会在磁相互作用力下叠成一点。
琴做了一个比喻，说我们在这座名为希伯来的山中，就好比宇宙星域中的两颗恒星。我们的相遇就好比相隔了几个光年的这两颗恒星的运行轨迹发生了交汇。在天文学中，这是概率极小的事件。克洛尔则回答说，或许真实的概率比这更小。我们其实是硕大空间中，相互撞击的两枚微观粒子。如果不是老天有意，或许一生一世都不会相遇。
“天？”琴问他，“你指的是上帝的授意吗？”
“在我们那里天就是天。”克洛尔说道，“在我父母的国度，也就是在中国。天就相当于你们的上帝。”边说着，他郎朗地用中文说道：“天若有情天亦老。”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如果神也有爱意，神也会老去。”
“可是上帝是永生的……”
“上帝是永生的，但是人却不是。万物也不是。所以人都是有感情的。”克洛尔笑着看着她说道，“我很庆幸自己生而为人，可以拥有感情。”
他说道这里时，琴的面庞上闪过红晕。不过很快，她笑着回应克洛尔说道，“东方真是一个浪漫的国度。”
对于徐魅影来说，她还是没有扣下扳机。她眼睁睁地看着山道上的男女人从相互交谈到相拥热吻。她手中冰冷的手枪也仿佛有了感情似地，扳机绷地僵硬。那两枚原本应该射入这对男女的子弹停在枪膛中，死都不肯飞出枪膛。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她反而更像是丘比特一般地，站在丛林蜿蜒的黑暗中，伴着窸窣不止的虫鸣，默然地看着两人。
那个自己对她说，我们是不可能杀死他们两个的吧？他们越是幸福，我们越是于心不忍，不知道为什么。徐魅影不置可否。只能强迫着自己，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着。回忆着遥远遥远的初世，当自己还是徐慧梅时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