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机被她握在手心中，荧荧闪光的手机屏幕中，不断跳出了的话语逗地她咯咯直笑。就算隔着几个货架，希也能听到她好似百灵鸟一般的欢声笑语。
希却饿地双眼昏花，一双瘦弱干枯的手臂在货架上横扫，将她眼中能看到的食物统统都扫入到购物车中。有一种欲望她几乎快要克制不住，她甚至想直接撕开那些速食食品的包装，就像是撕开人类皮肤那样，然后张开干渴地快要燃烧的上下颚，将那些黄红交加的脂肪与肉块一股脑儿地吞咽下去。
泛着酸水的胃简直就是一个高速旋转的黑洞。
诡异的是，原本应该在潜意识中跳出的警告声，却好像死了一般，再也没有多说什么。饥饿与沉默交加之下，她觉得自己孱弱的可怕，连眼前的购物车都能跳将起来，将她轻而易举地杀死。
女售货员还在笑。在希看来，她就好像那动作片中策马狂奔的骑士，一头黒褐相交的中发随着她夸张的笑容不断摇摆。
她眼前又浮现出了食物的模样。不同于购物车中，这些被光鲜亮丽的塑料所包装的人造食品——在她看来，这些东西就像是钢筋混泥土一样，只能用来填充她空虚的胃部，却不能带给她以任何进食的快感。真正的快感是这个女售货员。
她就像是一个刚出炉的水晶虾饺。昝白剔透的皮肤之下，隐约透着粉白色的虾肉的诱惑。味道被紧紧锁在虾饺的糯米粉皮之内，她却能闻到鲜嫩的小肉卷所散发出的芬芳。
“我是人，不能这样！”希告诫自己，侧眼仰望着墙角。雪白色的监控摄像头就像是一条看门狗一样，警觉地摇晃着脑袋。像是瞳孔一般的摄像头表面，希看到了自己的残影，以一种连她都感觉到诧异的频率颤抖着，活脱脱就是个帕金森症发病的患者。
希转过头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女售货员。她依然沉浸在自己的聊天中，伴着她那让希垂涎三尺的食指在屏幕的光屏键盘上翻飞，你来我往的聊天信息飞快地交错着。
白色的对话框是对方的，绿的对话框是自己的。希望着对话内容，忽然出了神，好像正和对面说话的是自己一样。
“亲爱的，我很爱很爱你。”
“你有多爱我呀？”
“下个星期我们去看电影吧，我要证明对你的爱。”
“好呀，但是你有多爱我啊……”
“你去了就知道了哦。”
“好呀，我会用上我最喜欢的化妆品，穿上我最喜欢的衣服，让你看到最漂亮的我自己。”
“【色色的表情】。”
希又感到索然无味起来了。这大概就是人类中所谓的爱情，两个无聊的男女重复着无聊的话题，做着无聊的行为——这其中也包括男女的媾和——总之爱情是一件很无聊的事。
但是她忽然又好奇万分，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能够让相爱的男女时时刻刻地共同进行着这些无聊的活动。牵手、拥抱、接吻、做爱——虽然这是人这种生物在动物本能驱使下所进行的一系列行为，但是一直这样，甚至坚持一生一世也太——她不敢想象下去，生怕有一天自己也会这样。
那个声音似乎也说过，总有一天，你会遇上你爱的人，并义无反顾地为他做任何事。这就是爱情，你不会懂的，但是终将有一天也会懂的。
“这有什么意思？”下意识之下，她竟然说了出来。
巧的是，在女售货员手中，刚刚还如惊涛骇浪一般的聊天结束了。对面意犹未尽地哄道：“亲爱的，我先睡觉了哦，晚安。”这场纷繁复杂却又毫无事物言说的对话总算结束了。女售货员收起了手机，抬起头来盯着她，满脸尽是幸福洋溢的微笑。
“因为他喜欢我呀。”她的面庞上，五官舒张，像是一朵桃花绽放开来，“他是我遇到过最好的男人。”
“他又好在哪里呢？”
“很多地方啊。”女售货员沉思片刻，眯起了双眼，笑出了泪花：“没有人会像他一样，每天都会问候我早安晚安，带我去玩，带我去吃，带我去体验各种有趣的东西。恩，不光这样，他还会在我生病的时候照看我，在我悲伤的时候安慰我。”
“可是你自己不就能做到这些么？”
“哎呀，那不一样的。”女售货员摆了摆手，漫不经心地拿过购物车中的物品，机械似地将它们一件一件地放到扫描器面前，刷过价格，最后又一件一件地放到购物袋中，“和最喜欢的人，无论做什么事都是独一无二的回忆，无可取代。”
“对于他来说也是一样的么？”
女售货员又点了点头，尔后低下了脑袋，一撇结算电脑——上面的账单飞快地被付清，旋即她舒心地一笑，一手拎起购物袋另一手托在下面。
“你也会和我一样的，总有一天找到自己生命中的独一无二。”女售货员微笑着说道：“然后，原本你像黑白胶片般的人生便会被镀上色彩，绚丽地让你无法忘记。”
希的手掌中，原本已经伸出的白色骨爪刷地一下就缩了回去。她的喉头滚动了一番，也不知道是因为下意识的动作使然还是为了拼命克制住进食的欲望。
她被女售货员的一番话所触动，竟打消了将她作为主食而杀掉的冲动。
因为那句话，她似乎明白了，自己像是螳螂交配般的猎杀不能称之为爱，那不过是自己的在欲望下歇斯底里的杀戮而已。而真正的爱，只有付出爱的人的牺牲，而不是被爱的那个人。
她还是疲惫地走了，在城市一隅的黑暗中，便利店的灯光就像是她身后的灯塔，绽放着让她感觉到温暖的柔光。走了不多久，她把那些人造食物倒在地上，坐在台阶上，呆呆地看着不远处的这道柔光，一边机械地咀嚼着，一边思考着女售货员话语中的意味。
光芒又飞快地被挡住了，老旧的黑色面包车吱呀一声停在了便利店的门口。两个人影从车上蹿了下来，她心里咯噔一下，感觉不妙，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
旋即，她丢下了啃了一半的三明治，发了疯似地朝着那消逝的光芒狂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