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凌晨开始，希就一直徘徊在这条通往工厂的大道上。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朝着东边走，然而在她的潜意识里，那个声音就一直不停地重复着：“快点到那里去！”她又饿又困，两条腿却好像上了发条一般，不得不机械地交错着。
那个声音所说的地方——在道路尽头的无人化工厂正在隆隆作响。远在几百米开外，她就听到了那些机器传来的声音。越来越近了，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夹杂在机械轰鸣中的窃窃私语。好像那些机械在运作之间，也能相互间交谈似地。
光也来了，像是从她身后追赶而来的另一头钢铁野兽。自从她的脚下蔓延，一直延伸到远方的目的地。一种更为嘈杂和规律的响声取代了远处的轰鸣。她朝着身后看去，撑着一张初看起来苦闷麻木的脸，被白茫茫的卡车灯光射地睁不开眼。
声音越来越近，光芒越来越耀眼。隐约间，她亦然感受到了胸中那干枯的心脏所产生的共鸣。下意识之下，她将双手挡在脸前，活像是即将被猛兽撕咬的猎物。
光又消失了！就像是鄙夷着她的弱小，如巨兽版的卡车自顾自地与她擦肩而过，丝毫没有在意她。也在这一刹那间，她内心的紧迫骤然消失，虚脱和疲惫再度袭上心头。她甚至觉得那卡车的光芒和声音是幻象幻音。甚至连那辆卡车都不曾存在。
她继续向前走。
这辆卡车就好像是倒在地上的方尖碑，方方正正地定在马路中央。一些人从卡车上跳了下来，围着卡车四处乱转，不断地用工具对着卡车的引擎和油箱敲敲打打。
“为什么停下来了！”一个男人挥舞着扳手，不耐烦地敲打着车轮。
咚咚咚……扳手敲击在车轮上的声音，就像是鼓点，不断地敲打在希的内心。
“不知道啊，自动驾驶失效了。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另一个男人说道，不断地摇晃着手中的手机，寻找信号，“但是信号也没有断啊。”
闪闪发光，就像是猎物眼神中流露出的绝望——那手机的灯光印在她的眼帘中，诱惑地她哽咽了一番。
比起疲惫和虚脱，最让希难以忍受的就是饥饿，对此她深有所感。饥饿是一切痛苦的更远，是绝望的开始，是死亡的征兆。她就像是一个发条人偶，饥饿的苦楚，就像是发条弹簧失去了活性，她必须得靠进食才能从新将生命的发条上紧。
白色的利爪瞬间从她的十指中穿出，在黑暗与嘈杂的夜中晃动。
“进食行为：允许。目标地点：到达。”冷不丁，像是听到了她的心声似地，潜意识中的那个声音这样说道。
她忽然停住了。
你让我吃，我就要吃吗？她在心底反问那个声音，我是我，不是你的傀儡！
“进食行为：允许。目标地点：到达。”那个声音丝毫不理会她的反诘，依旧自顾自地用毫无语气的怪异声调说道。
不不不，既然是你安排的，那我偏不要！她忽然收起了裸露在指尖的骨爪，抬起脚步转身就要走。
那一束白光霍地一下就照了过来。
“嘿，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
正围着卡车的人们停下了手中的活，纷纷围将上来。或是惊讶，或是好奇，又或者是欲望，一双双藏在手电筒灯光之后的瞳孔中，闪动着的尽是她那身形娇小婀娜诱人的背影。
“生理机能下降，进食必须开始。”那个声音催促到，语气却依然波澜不惊。
“我不是你的傀儡，不是！不是！我是希，我有自己的自由！”她在心底谩骂着，死死地咬紧牙关，“我有选择的自由！包括挨饿！包括死亡！”
她这样说着，身体却好像不受到她使唤似得。
在那惨白的手电灯光下，她凝固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就像是一尊雕像般。那些看向她的目光忽然变得惊恐怪异起来。一片让人窒息的沉默对峙中，有人悄然从驾驶座里拿出了甩棍，又小心翼翼地分发给其他人。
他们举起了甩棍，蹑手蹑脚地从希的背后摸了上去。
她还想继续抵抗，心底的声音却消失了。此时此刻，持续肆虐的饥饿忽然以一种前所未有的疯狂欲望，在她的心头横扫。陡然间，她眼中看的，鼻中闻的，耳中听的，全都是关于食物。就在刚才前一秒，她还竭力维持的自我与尊严顿时荡然无存。
“我要吃！”
穿破了无人化工厂隆隆作响的引擎发动生，拽断了人们内心紧绷的弦，像是荆棘鸟突破云层时候的高昂尖啸，声嘶力竭的呐喊声响起时，她陡然转过身来，露出了口中撩长的尖牙与双手指尖上铮铮然的骨爪。
又有许多声音响了起来，像是暴雨磅礴的天空，惊叫与呻吟化作乌云中翻滚的狂风雷鸣。那闪耀着白光的手电筒又好像云层中的闪电，连同握着它的手一齐掉落在地。白光拌合着鲜血，在乌黑的柏油路上蔓延开来。
很快，骇人惨烈的声音消失了，只留下了一种。一双皮鞋不断拍打在柏油路上，留下了咯噔咯噔的节拍声。仅剩下的一个人——幸存者捂住小腹，朝着无人化工厂狂奔。
他曾经在刚才的一瞬间看到了血肉横飞的场景。张牙舞爪的女人就好像收割机一样，在人与人之间旋转舞动。她的身影快地似乎连点滴的血液也不沾染。当他看清楚时，同伴已经横七竖八地倒在了地面上，瞪着一双硕大的眼睛看着地面或天空。
他不想像他们那样从人变成肉块。生存的本能趋势着他，跑入工厂时，他看到了敞开的车间大门。在一条条河水一样的传送带之间，无数红外光线在飞舞，指引着机械臂将传送带上的零件切割、拼合并焊接起来。
光明与黑暗，钢铁与血肉。这带给他无与伦比的安全感，似乎只要跑进了车间，他就能继续活下去。
希在他的身后紧追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