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以一种很慢的速度缓缓走来。
那人穿着一件黑色的汉服，像是一道随着月起月落而幽然变化的阴影。
那人拿着一把红色油纸伞，远远看去又像是一把被她紧握在右手的巨大驱魔杖。
那人背着6根硕大的图轴，又好似背了六把巨大的武器。
那人面上浮现的是比许符乙还要冰冷的表情。以至于许符乙还以为那人就是自己，她似乎看到了一面镜子。
那人走近了些时，许符乙才认清楚她的模样。就算没有看清，一袭黑色汉服的正前方，硕大的红色字“幻”也将那个人的身份表明地一清二楚。
那人看到了许符乙，更看到了她身前身后一众身死重伤的驱魔人。她随后停下了脚步，望着半跪在地的许符乙，长叹一声，眉宇之间的竟满是遗憾。
“你也是来找我复仇的吧，幻家岑思甲？”许符乙抬头望着她，干笑不止，坦然地说道：“我杀了你的同门，杀了你的徒弟。八年前真武门的痛苦，现在终于轮到你来体会了。”
一反常态的却是，岑思甲长叹一声，悠然地感慨道：“我本以为，我们之间的争斗的只是神魔之间的世仇。我还以为我可以选择不战……”
“可是现在你不得不战了。”许符乙平淡的语气中饱含着挑衅的意味，“我们之间不共戴天。你对我的仇恨，就像是他们对我的一样，与神魔无关，与门派无关。”
“我知道。”岑思甲说话时，缓缓地踱步起来，依次将背后的画轴放下，竖立在地面。在许符乙看来，那分明是岑思甲无声地告诉她，两人之间你死我活的恶战即将开始。
“那么，可以开始了吗？”许符乙站了起来，活动着筋骨，于此同时，左手深入到右手的袖袍中，悄然捏住了袖子内袋中的一叠黄符。
她的举动被岑思甲看在眼中，后者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却微微地摇晃着脑袋。
“时辰未到，你再休息一会儿。”岑思甲说道，“在我们的生死决斗之前，我还是有最后几个问题。”
“但说无妨。”许符乙点了点头。
“第一个问题，如果是为木剑复仇的话。你的目的明明在一个月前就已经达到了。当年上山的那些驱魔人，大部分都被你屠杀殆尽，就算有少数漏网之鱼，恐怕也会在余生惶恐不安。木剑的死，是诸子百家欠你的。但是你已经讨还地够多了……”
“如果你是我，你也无法停下来。”许符乙微笑着，打断她说道，“就像是成千上百万年之间，神魔之间的纷争不断。到了最后，神魔为什么而战，最原始原因已经被所有人忘记了。身为神魔的一员，活在当下，只知道对方是天敌而已。”
“不，你这个说法太牵强了。”岑思甲反驳道，继而指了指她百魔缠体的右手，“恐怕这无穷无尽的复仇意愿是祂们的吧？这些附着在你身体上的神魔弃徒们……”
“那就是我的意愿，和妖魔无关。”许符乙挥动着右手，忙不迭地说道，“迟早有一天，当木剑师父的公道被全部讨还之后，我会斩灭这些妖魔，就算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
“还给木剑的公道已经够多了。”岑思甲针锋相对地说道，“你杀死的不止有当年上山的驱魔人，还有更多的诸子百家门徒。实际上到了现在，你并不是为木剑讨还公道……”她顿了顿，说道：“你不断地挑战诸子百家，不分门派地疯狂杀戮，只是为求一死？”
“哈哈哈……”许符乙忍俊不禁地大笑道。她连连用抖动的食指指着岑思甲，面庞上露出了赞许之色，“不得不说，这么多来向我寻仇的驱魔人里，你是唯一看穿我真实想法的人。看来那句话说的没错，最了解的你的人往往是死敌。”
“可是这又是为了什么？”岑思甲疑惑不解，“难道你已经后悔了？”
“因为我本人不死，仇恨的连锁就不会终结啊！”许符乙像是豁出了一切地说道，“其实我知道，这条复仇之道，从一开始就是离经叛道。我为师父复仇，每杀一个人，身上就会背负比师父还要恶劣千百倍的骂名。既然如此，干脆就让所有恶名都施加在我的身上好了。到时候，人们说起来，真武门最大的恶徒其实是许符乙。”
“不，你这样根本说不通！”岑思甲飞快地反驳道。的确，在许符乙的话语中，存在着无法忽视的自相矛盾。她连忙指出来说道，“这根本就不是你的真实目的。你那么看重你师父的名，这样做却无疑会让你师父背负上更大的恶名。如你所说的话，届时，诸子百家谈论起道家真武门时，会将你的罪恶全都归咎到你师父的身上，而不会记得那是你的意志。”
“这就是人性。就算是神魔后裔，以凡人之躯为载体，亦然摆脱不了这样的想法。”岑思甲又补充到。
不想，岑思甲的一番话，却惹得许符乙情绪失控。她忽然歇斯底里地怒骂道：“妈的，我又会在乎这些人的看法吗？等我把诸子百家全部杀尽，又有谁能谈论木剑的是非？这世间的正道与邪道，对与错还不是由胜利者所定义的？”
“你入魔太深。”岑思甲悠然地说道，“其实就像你说的，仇恨连锁的终结全在于你。你没有亲人爱人，绝无子嗣。而真武门也只剩下你一人。只要你一死，日后就无人可以复仇。……但是这样又有什么意义？”
“那你来找我决一死战又有什么意义？”许符乙讥讽道，“你自以为看透一切——是啊，人死不能复生，复仇本身就是生者执着于死者的无聊行为。但是我就是喜欢看到这些自以为是的，这些当年假借正道之名行邪魔之事，始终都站在道德制高点的驱魔人们，看着我将他们一个接着一个杀掉，终日滑稽而惶恐的模样！”
“要是我说，我根本不在意师姐和徒弟的仇恨。这是我们幻家的咎由自取，你能相信么？”岑思甲深呼一口气，缓缓说道：“当年上真武山的幻家带头人，其实是我……”
许符乙顿时哑口无言，脑中一片空白。过了好半天，她才破口大骂说道，“你这个混蛋！害我杀错了人！”
叫骂之间，她飞快地冲向岑思甲，奔袭途中，数以百计的黄符亦如猛兽一般地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