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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6 在你一生中

昝白的手从白色的护士长袖中伸了出来,如清风柔云般地抚着皇甫明的面庞,又一点点地抹去他眼角渗出的泪水。情至深处,她干脆伏在皇甫明的胸口处,聆听着他微弱的心跳声。

护士说,皇甫明,我在你的一生中无处不在,只是你从未发现。有的时候,我希望成为林朝妃,后来我又希望成为黄素红,不过最后,我发现,我还是成为我自己最好了。用真正的我自己,来反反复复地爱你,直到世界尽头。

我们还是先从你的小时候说起吧。明,大概在你6岁开始,你开始觉得自己好像活在不真实的世界中,一直有许多看不见的眼睛在观察着你。其实从直觉说,你的判断是正确的。

在7岁那年的冬天,你因为顽皮,用弹弓打碎了楼道顶的白炽灯。从掉落的灯管碎片中,你发现了一颗黑色的纽扣。大概这件事你早就忘了,但是那是你第一次找到了观察你的眼睛,只是你不认识。其实不光是灯泡中,还有你家中的墙壁里,电视机屏幕后,冰箱夹层中,洗衣机里……到处都有这种黑色的纽扣。那全都是我偷偷安装的监控器。不光如此,还有你从小时候到青年时,最爱穿那家白色格子衬衫,那条蓝色牛仔长裤,那双气垫跑鞋里,都有我为了知道你,而预先植入的监控器……好吧,但凡伴你一生的东西,都是我制作的。

你12岁那年,爸爸和妈妈因为性格不合离婚了。那个时候的你,不知道怎么面对,每天盯着自己房间中的海报发呆。透过了海报背后的针孔摄像头中,我看到了你失魂落魄的目光,心痛地几天几夜不能入睡。

那年暑假,你爸爸知道你的心事。为了解开你的心结,破天荒地带你去香港迪士尼玩。其实你家里本来并没有多余的存款,如果不是我向你爸爸的账户上打了一笔谎称是政府津贴的钱,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应该记得很清楚,在童话般的城堡下,有一个装扮成白雪公主模样的人递给你一束气球,抚摸着你的额头,笑着对你说,“不管现在怎么样,你的人生应该变得像这里一样有趣。”终于,你咧开嘴笑了。我也笑了,或许是冥冥之中的天意,又或者是必然的概率使然,这句话点醒了你,从此之后,你开始追求那些有趣的东西。

你13岁那年,你爸爸也察觉到你的变化。就像是我对你爸爸说的那样,如果孩子无法面对父母分离的伤痛的话,那就试着让他在另一个世界中找到自己。想象力所创造的世界其实是自欺欺人。但是,人都是自欺欺人的生物,既然可以自欺欺人地悲伤困苦,为何又不能自欺欺人地欢乐呢?你爸爸很聪明,一下就明白了,从那天晚上开始,你爸爸在电脑上装上了游戏,当着你的面,通宵达旦地玩着。正如你爸爸所预料的那样,一直沉默不语的你,眼神中开始闪动着好奇。那电脑屏幕中流光溢彩的异世界吸引了你,从此之后,你终于明白,游戏是有趣的……

17岁那年,像所有同龄人那样,进入叛逆期的你开始频繁地和爸爸争吵,总是质问他,为什么要抛弃妈妈,为什么让我成为了单亲孩子。你爸爸很苦恼,常常在上班的时候跑来问我,你总是这样,他又该怎么面对?那时,看着你爸爸,我最爱的人的父亲,一脸束手无策的样子,忽然觉得,你们父子真的很像,有的时候会迷茫,有的时候会无助,但是从未放弃用自己的温柔和善良来对待别人,哪怕别人曾经伤害过你。

我安慰你爸爸说,有的问题,言语之间说不清的话,就由它随风而逝吧,终将有一天,你会明白你爸爸的苦衷。而现在,是每个人都会遇到的,成长所带来的阵痛。

不只是我,你的老师,你的同学,你的周围人,并没有想你想象的那样难以面对。你后来也发现,似乎从小到大,从没有人因为这件事而非难或是嘲弄过你。过了两年,当你上大学之后,你忽然恍然大悟,每个人的一生必然会有那么一段痛苦的记忆,但是更多的是,是这个世界都在用最温馨的方式,温柔地对待你。

是的,那个时候的我是如此地爱你。以至于我明明知道,温柔的背面是残忍,有多少希望就有多少绝望。每个人,不管其命运有多么幸运,总会遇到磨难。而我却极端地觉得,只要对你好就可以了——那些在你童年或是青年时代中,曾经要因为这件事嘲笑你的人,或是那些本应出现的,欺凌你的,侮辱你的,不论老少男女,都被我杀掉了。这是我为你创造的世界,只对你的温柔的世界!也因为太过于温柔,以至于现在的你,因为没有经过更大的人生波动和磨难,才如此脆弱。这都是我的错。

这点也是我之后才发现的,对不起。

好了,我们继续说这个故事。

后来你开始上大学,一段被人戏弄的青春爱情,浮华虚妄的爱恋泡沫破碎之后,你开始认真思考起来,你究竟想要的是什么。幸运的是,正如我所信任的那个你,你终于明白,人生中真正有趣的东西,其实就是一个自己的创造的世界。像是上帝一样,创造这个世界的一沙一水,一草一木,一山一海……而实现这样的世界,却可以藉由程序的语言,上帝般精确而又严谨的逻辑,不但能将现实世界栩栩如生地复现出来,甚至可以创造出连这个世界都不曾存在的魔法规则。

护士顿了顿,不由得忍俊不禁,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不过亲爱的明,你现在或许应该明白了,现实的世界中也有魔法规则,只不过过去还是凡人的你,没有察觉到罢了。

护士絮絮叨叨了许久,柔情蜜的叙述忽然戛然而止。她静静地等了一会儿,又细细地凝视着皇甫明的面容。

预想中的开门声应约而至,她侧脸看去,岑思甲正看着她,右手中的油纸伞色如凝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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