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怎样做会比较好。
怎样才算是优雅自如，明哲保身的复仇呢。
现今无论怎样算，也已经算不清楚了。
时隔已久，这件事早已被埋在记忆的尘埃中，迷迷蒙蒙的，仿佛是上辈子发生的一样。但此时的喵可，一晃神，却似乎还能听见罪孽重生后，幻意说出的话。
那声音闷闷的，带了浓重的鼻音。幻意没有哭，浑身的血污还在往下流淌着。
他说：“我不懂，真的不懂。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就算再有隔阂，游副队长……他……”
那声音很轻很轻。
“他就忍心让师父这样被践踏？”
这是那几天来，幻意说的唯一一句，听起来有感情的话。像是质问，却带着灰心丧气与失望。
他能找到护卫队，游就找不到吗？
家姐都听到了消息，难道游听不到吗？
游的能力有多强大，幻意一清二楚。
但是……为什么
为什么无动于衷？
为什么让他们孤立无援的死在异地……
幻意不明白，也不太想明白了。
话说完后，他当场就卸下了战队标志，申请退队。
反正师父已经离开了，那个队伍，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程序批准很快就下来了，幻意的身份铭牌上，不再打着战队烙印。
拿着自己的身份铭牌，幻意站在屋中，沉默了好长时间。他用手指反复抚摸着边缘的空白，像是觉得陌生，又或是少了什么。
喵可看着他，什么也没说。
就在那沉默的守了他一天。看着幻意的四级能力，消失又恢复。然后……看着他被自家的姐姐，带回化雪城。
那时候的幻意，心灰意冷到了极点。冷着一张脸，收拾行装，交还战队法器。全程一句话也没说。面对以往的队友，一句解释也没有。
到最后，要走时。幻意背对着她，说：“我杀了太多人了，从今往后，再也不想杀人了。”他的语气听起来很累，有种看破红尘的淡漠，“我这个样子，也没脸去见师父，哪天你们要是碰到他，帮我跟师父说……”
幻意说到这，咬唇，带了哭腔。喵可看到樱花树下，幻意单薄的背影在颤抖。但说出来的话，还是尽力的平稳着。
“就说徒弟没用，枉费师父多年的栽培教诲，从今往后，不劳师父再操心了……”
狂风拂过，樱花花瓣片片坠落。慢悠悠的洒成漫天粉彩。
不劳师父再操心了……
而后，幻意就再度变回那位化雪族的二公子。
再也不是战队中的幻意了。
“当时他还说呐，队长以后要是碰到什么事，吩咐到他头上，只要是跟战队无关的，他都全照做呢。”明亮的厢房里，喵可一边嗑瓜子儿一边说。神色苍茫，像是在遥想一个传说。
“决不推辞。”这是幻意的原话。
但要是和战队有关的呢？当时喵可急忙问了一句。大家都在传优会再组一个队伍杀回来。如果是这样，幻意会加入吗。
那时，幻意站在空旷的花林中，沉默了半响，最后吐出四个字。
“那就算了。”
那就算了。
幻意说完后，就被他姐姐带走了。带着残破的身体，空荡荡的袖口，和一颗千疮百孔的心，一起走了。
他从此往后，与优游战队。
再无瓜葛。
那天午后，粉色的花瓣遍地翻飞。幻意在喵可的记忆中，就定格成漫天花影里的一小块青色。与繁华盛景，格格不入的，越走越远。步伐缓缓，却是一步不停的往前走去。
做出这个离去的决定，他终究，也没能恨上游君吧。所以不忍心站在游的对立面，跟以前的队友不死不休。于是只好转身离去了。
在往后流浪中，喵可几次路过化雪城。只听闻化雪族二公子，在参选中受了重创后，便避世行医，不问俗事，终生茹素。
再打听些什么，化雪族人便露出恐惧的神色，一句也不肯再说了……
…………
凤凰花落梅花开，手中沾过的鲜血，什么时候才能被药草和雪水给洗干净呢。
六百年过去了，够了吗？
悬壶济世治病救人那么些年，手中洗刷出的人命……够了吗？
幻意站在他姐姐面前，有些恍惚的这么想。
而城主寒清，缓缓的抬眼，望着自己的弟弟。
“你想好了？”她这么问。
幻意睁开眼，平静的直视寒清。
“是的，姐姐。”
风林翠竹，悠然的跋涉山林苑囿。假山竹林，清泉木扉。花园中青葱明亮。化雪大族的家苑自然是尽善尽美，无可比拟。和平年代待长了，人也能在春光暖意，花开花谢中平和起来。
但寒清一辈子，也忘不了她辅助转攻击的那天。
英花历3192年10月9日。死亡季的星象是珍珠月露，圆月初生，寂月皎皎。
青石长街，血色满地。所有的剑拔弩张，终归沉寂。而她抱着幻意残破的尸体，在护卫队的大院里，毫无形象的放声大哭。
一辈子就那么一次，哭得狼狈不堪又痛彻心扉。
族长在哭。寒清带来的化雪族人都匆匆埋下头去，不敢抬头看。
而在场的护卫队，被势力盛极一时的化雪大族震慑，在十几位化雪族人的虎视眈眈下，也不敢轻举妄动。
于是所有的人，就这么手握兵器，静静的站立。看着化雪族族长，跪在血泊里，把心中的酸涩痛苦，哀伤绝望，一点一点的全哭了出来。
不管是谁，从小捧在手心里，娇宠照顾的弟弟，变成了这幅样子。都是要哭的吧。
就算是才接掌化雪族不过百年的寒清。一族族长，此刻也还只是个少女。
柔花飘落，空中点点圆环清澈明亮。双眼通红的寒清，哭得声音嘶哑，泪流满面。在所有的眼泪都流干了之后，跪在血泊里的寒清，凄厉的抬起头来。腥气抚面，她环视四野，望着总部内的一砖一瓦，恶狠狠的说：“我寒清在此立誓。有我当族长的一天，我化雪一族，誓与你们护卫队，不共戴天！”
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因而直至今日，护卫队都无法光明正大的进驻化雪城。
官方说的是七大主城进驻。但实际上，护卫队只是驻在化雪城旁边的融雪镇里。纵然如此，她前几天还是去给他们灌了艳雪毒……
人们都说化雪族长面甜心苦，心思难测。就算对仇敌也经常言笑晏晏，不露声色。着实是口蜜腹剑，心口不一的典范。
但唯有对护卫队，所有的厌恶与不容是摆在了表面上的。
六百年来，这敌对和恶意始终如一。当日的誓言就如钉在了化雪城墙上，风吹日晒，历久弥新。
因着护卫队碰到了她不能触碰的底线。
在化雪族内，碰什么。都不能碰亲人。
所谓婚姻结拜成家，收徒授艺聚族。化雪族又不像是十方家珉末家那样，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的遍地一通乱叫。
化雪族内等级森严，下属徒弟分支众多。大族枝叶遍地生根，满布天之落英。
她寒清族长，自七百年前坐上族长之位以来，收了成百上千个徒子徒孙。
但却只有这么一个弟弟。
只有这么一个亲人了。
这唯一的亲人，当然要真心的爱护着的。
但是……
“我知道你去意已决，姐姐再说什么也没有用……”庭院清风，流水假山中。寒清坐在石椅上，看着面前的幻意，心里五味杂陈。
六百年了，他终于肯踏出雪山了。
但又是因为那个人……
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寒清的脸上的微笑，不由得有些苦涩。
当初走得决绝，像是再也不会回头了。
怎么现今招招手，又跟着去了呢。
眼前的幻意，脸上映了青叶影。原先的短发早已留成了齐腰的长丝。脸上曾有过的，天之骄子的倨傲也早已尽数逝去。如今站在那，浑身柔和温软，还带了几分悲切，一点儿也不像化雪大族将来的接班人……
还是从前的样子好，会叫着姐姐，说看我的新学技能，会满地跑跑跳跳的，炫耀各种法器招式。
那时的活力飞扬……也是因为跟着那个人吗……
劝下的话，到嘴边滚了两下又落回了肚子里，最终寒清只是说：“路上多多保重吧，有什么需要的传信过来说。还有……别忘了常回来看看姐姐……”
园内清幽，碧水潺潺。蝉鸣清澈，鸟语花香。听着长姐落寞的嘱咐，幻意有些愧疚，不敢抬眼去看寒清，只深深点了头。
“嗯。”
这里庭院中在姐弟道别。而那边，别院厢房里，喵可好不容易给纸蓉讲完了这段漫长又遥远的往事。讲完后，桌上的瓜子点心，也全都进了喵可的肚子里。长桌上空荡荡的食盆里，除了几片碎屑，就什么也不省了。
说书加零食，果然是绝配。时间一晃就过去了。午后的星光越发偏斜，喵可蹲在长板椅上，只大体讲个故事梗概，还觉得有些不过瘾。她转了转眼珠，看了看呆滞的纸蓉，忽然神色诡秘的凑了过去。
脸挨得很近，喵可压低了声线说：“其实啊，队长教给幻意的那些大招儿，都不是直接用能力杀人的。”
因为辅助系有保护罩。优教给幻意的，都是些能保有保护罩的同时，还能杀人的技能。
“可他当时转了攻击戏，是用了什么呢……？”喵可用引诱的语气这么说。纸蓉一愣，便开始想了起来。
以能力直接杀人……
师兄的能力是幻肢。要怎么……
纸蓉想来想去，却怎么也想不到凌空箭上。优教导幻意的凌空箭，是用真正的左右手发出的。而且主要也是用来点穴和限制敌人的行动。可幻意，情急之下，却用了力量强大的幻肢，将人一招毙命了。这是任谁也想不到的。
想不到空间属的凌空箭，纸蓉的思维就在具象属的幻肢上打着转。
直接杀人……用手……
纸蓉顿时整个人就不好了，脸色有些发白。
而一旁的喵可坏笑了两声，轻声道：“我猜啊……”她的表情变得有些狰狞，“也许是直接扭断脖子。”
幻肢，从身体中长出来的透明肢体，会比原生的手脚还要有力。甚至能徒手劈山碎石。扭断脖子也不是不可能。
“夜黑风高杀人夜啊，天干物燥放火天。那一个大活人站在了眼前，手里又没有兵刃，就像一只弱鸡。幻意他呀，就这么伸出触手。”喵可手掌交叠，低哑的声线配上晦暗的表情。阴森森的旁白道：“缠住脖子用力一扭……咔嚓！”
手腕旋转，喵可做出扭瓶盖动作的同时，声量一提。
“啊！”纸蓉一下整个人都跳起来了。身上有些发抖。
而喵可恶作剧的心态起来了，还在那儿再接再厉的恐吓，“血和骨髓一下子就喷出来啦！黏糊糊的难闻得很，一股铁锈味儿。”
“呜啊……”纸蓉伸手去捂耳朵。
她虽然经历过血战。但却没近距离观察过血腥的场面。喵可的描述实在是太有真实感了。吓得纸蓉不想再听了，捂着耳朵就要逃跑。但喵可怎么会放过她，跳下长椅来就要追着她继续说。阴森森的语调响在不大的厢房里。
“脓血带着体温，又腥又咸，直接就喷上……”
“呀！”
“他的脸上……”
啊啊啊啊啊！！
“你们在说什么，那么热闹。”纸蓉的尖叫还在喉咙里，忽然，一声温润的清音响在门口。两人抬头一看，一个身形修长，灰发轻柔，气质谦和的男生正绕过屏风进门来。
门口珠帘，耀着午后星光，在他身上映了亮丽的五彩琉璃。幻意一身素色长袍，正自然的垂眸走来。眉眼柔和，边走边笑着问。
“……”
“……”
幻意脸上，虽是亲切近人的神情。但惊魂未定的纸蓉看到他，一下就觉得屋内冷了个十几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