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地周围，失去了遮挡光线的树木，星光便毫无障碍的洒了下来。正午的光线，在身后的草叶中，拉出浅色的影子来。心神放松后，纸蓉摇晃着踉跄了一下。鲜红的血珠顺着手臂滑落，滴在嫩绿的草叶上。那种殷红色，混在泥土中也格外艳烈。
一片寂静中。缓缓的风声吹着远处的草木。纸蓉忍着剧痛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的吐出来。感觉身上被洞穿的血肉正在缓慢复苏。
年轻的身体不比律，即使没有用药，几分钟后，指头大的伤创就已经凝固了大半。断裂的骨骼也在心核的调息下，逐渐恢复原样。
星光淡雅，远处丛林风吹，伴随着间隔几声鸟鸣。纸蓉脸上好不容易恢复了血色，便在衣摆上擦了擦顺着手臂淌下的血迹。
优看着她，一直没有说话。
只见纸蓉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后，便直径躬下身去，弯腰，起身。走几步，再弯腰。
优在斜靠在树下，略带疑惑的看着纸蓉把他扔出去的三把刀刃捡了起来。不解的看着她走到树下，来到自己跟前。
然后……
右膝曲。
单膝下跪。
双手捧着刀刃平举过头顶。
优眼角一跳，几乎要直起身来。
奉茶礼！
如果忽略掉纸蓉手中那三把带血的利刃。
如果把她手中的东西换成一杯茶的话。
那就是标准的奉茶礼了。
奉茶礼，又名橘束礼。相传在前朝副君橘束学艺时，每逢做得不好，惹导师不开心了。便会恭敬的奉上一杯亲手泡的茶来请罪。姿态谦卑，单膝下跪。默然无声，神色沉痛。而每次这样做之后，也很快得到了导师的原谅。橘束便得以继续认真学习。年时更替，待到橘束成为前朝副君，这个事迹便流传了出来，传承为奉茶礼。
虽然全程都不说话，但这个礼节要表达的意思却很清楚。即使没听说过奉茶礼，也不会有人看不懂的。那就是……
师父，我错了。
是我太笨了没做好。
师父大人有大量，不要生气了呗。
“……”林中清净，星光暖融。有微风拂过身边。纸蓉身上的血迹未干，一滴一滴缓缓顺着肩部滑落。平举的双手中，有撞伤的痕迹和带血的利刃，在白嫩的肤色下格外的扎眼。
正常人收到攻击，就算不愤愤不平，也会神情沮丧。但纸蓉却低着头，神色十分谦恭。
风轻草绿。那棵偌大的乔华木下，优不可思议地看着纸蓉，眼里惊愕莫名。
除了变换速度，他也想着顺带看看这个小姑娘，受不受得住这样严酷的学习方式。
疾走奔驰。然后在遇到攻击时转换能力。这种练习方法虽是快速，但却残忍严苛，不是谁都能受得了的。
优本来也想得很好。如果纸蓉接受不了，当场闹将起来。那他就给个治疗术，哄一哄，以后随便教教也就好了。毕竟一个女孩子，又生长在和平年代，娇气点没什么打紧的。
又不是所有人，都需要像他一样，从尸体堆里爬出来。
优顾虑了那么多。
思考了那么多。
连解决方法都想好了。
结果是什么？
“奉茶礼……奉茶礼……”优兀自喃喃了几声后，忽然尖声笑道：“好！”
一伸手，他抽回了刀刃。
纸蓉手中一空，刚想抬头，大地忽的就离自己远去了。身边又是快速穿梭的冷风。
腾空在树木上方，再次被优给扔出去的纸蓉，听到了她师父大人说的一句话，“和上次一样，三分钟之内给我滚回来！”
正午星灿，云朵浅淡。纸蓉身边优呼啸的风，吹着带血的衣襟。她又一次被甩到了空中。
说两倍距离就真的是两倍距离。一眨眼，那棵紫色的七巧树就从视野中滑了过去。前方迎来的是陌生的广阔林子。树枝茂盛，花叶各异。都迅速的从前方拉进，又从后方远去了。因被抛得远了，这次纸蓉还有一些闲暇时间，在空中思索一下自己的失误。
果然还是变换太慢了呢。纸蓉这样想着，从收起翅膀到疾走显现，都过去一分钟了。三分钟就这样用掉了三分之一，剩下的时间就很紧了啊……
如果不换飞行属呢？
这么想着，空中的纸蓉凝神聚气，颈上缓缓升起了橙色纹路，直接就是疾走二级的颈纹。
就这样落地，然后跑回去吧。
她这么盘算着。
但是才换到一半，纸蓉就察觉到了不对。疾走能让她视野更开阔，腿部更有力，身体更协调。
但是却没有什么，能抵消她落地受到的冲击力！
手上力气不够，没法攀住身边的树枝降低速度。腾空在林中，也没有任何缓冲的技巧。要是不换飞行，她就会像一麻袋土豆一样直接摔下去！
2级疾走，被扔了那么远。直接摔下去的话，非骨折不可。
不行。这样不行。
刚想清楚这些，她的身体已经开始下坠了。于是纸蓉赶紧手忙脚乱的换飞行。
地面越来越近，树叶拍打在脸上。极快的落地速度让人呼吸加速，心脏狂跳。好不容易换掉疾走，她身边的树叶就已经尽数消失，她坠落到了树叶主干的高度。
快快快。飞行飞行飞行！
放在上次，她早就该展开翅膀了。但她现在才开始调动能量，时间不等人。她便急速的运转能力，希望能催促颈纹快点定格。但偏偏那颈纹依旧不紧不慢的生长着，速度丝毫不见加快。体内能量狂转之下，那么点时间还是只盘了一半。急的纸蓉出了一身大汗。
地面近在咫尺，再三秒就能撞上了！
她就要这么骨折在森林里了吗？！
纸蓉咬牙，眼一闭。
刷！！两片硕大洁白的羽翼在林中猛地撑开，纸蓉身上一轻，紧跟着就是一阵疼痛。
翅膀虽然是在落地之前，勉强的伸出来了。但她还是面朝地的摔在了泥土里。这一下，疼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翅膀展开得终究是晚了。这点距离，完全不够让她轻轻着陆。有了翅膀，也就是让纸蓉没有直接骨折罢了。更惨的是，那忽然长出的硕大翅膀，撑开了纸蓉肩上才刚刚凝结的伤口。伤口中，大股血水喷涌而出，黏答答的打湿了纯白的羽毛。
血液。
撞击。
痛……
纸蓉浑身都疼得不行，半天趴在地上起不来。
脑内出现大片空白。只有一丝微弱的意识，还勉强留存。
那微弱的意识在想什么？
不行，时间不够了。
纵然疼得动都动不了。纸蓉还是咬着牙，用残存的意识去运转能量。
关飞行，开疾走。
缓缓的颈纹更迭，显现的又是橙色花纹。那花纹像是一片羽毛，又如同风吹卷云，飘飘渺渺。
2级疾走！
很好，速度快了很多。
纸蓉艰难的撑起身子，迈开步伐，疾驰而去。
风一般的身影消失在树影深处。原地只留下几斑血迹和几片带血的羽毛。风过无痕，有林鸟好奇的落下，啄了啄羽毛上的鲜血，然后嘎的一声飞走了。
这次纸蓉不敢冲的太快了，奔跑时只求稳扎稳打。因有了点经验的缘故，她没那么手忙脚乱了，跑的速度竟也不算太慢。虽然肯定达不到优要求的三分钟，但也好歹在四分钟左右时来到了树下。
两倍距离。也没比上次慢多少。可见进步之快。
林叶掩映，忽而开阔。和上次一样，纸蓉来到目的地后，只见到空无一人的绿草地。还没等她站定，侧面忽的有劲风扑来。
急速气流，呼啸声响。
依旧是投掷的利刃袭来，直取纸蓉的肋骨小腹。
情急之下，纸蓉下意识的伸手一挡。
咔。手臂斜划出一条深深的血痕。同时，绝对防御的保护罩也开了起来，挡下剩余两支刀刃。
能力的转换明显比上次快了不少，但……
“还是慢了。”优不知在哪缓缓的说，也没让纸蓉捡刀刃再来个什么奉茶礼，直接再扔出两倍距离去。
“重来！”
嗖的一声。
于是纸蓉便又飞了出去。
“……”
密林广袤，但也不是无边无际。他们本就在天赐之林的外围，里森林边界也不算太远。
要是一直这样下去……纸蓉在空中，一边摸着划伤了的手一边暗自想，师父不会把她直接从天赐之林扔出去吧……
那感情好，有死蛇藤的包裹，她可不知道要怎么进来……
那边，绿地中，树影下。优斜靠在枝干上，也想着心事。
刚才他虽然语气淡漠的说了一句“还是慢了”，听起来波澜不惊的样子。实际上他心理，是有些吃惊的。
为纸蓉的进步速度。
跟上次相比。纸蓉无论是变换还是疾走能力都有很大的提高。这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就算是在严苛的训练下，天赋不够的人也绝对做不到这一点。
资质奇高。
这绝对是第一批学生中的顶尖天赋了。
想不到这个貌不惊人的小丫头，不仅能力特殊，还是个第一批。
优的吃惊是有道理的。一般来说，天赋越突出，也就意味着倾向越明显。凡是第一批的尖子生，天赋报告大多属性倾向十分明确。该是火属性的就完完全全的只能选择火属。也就肯定会有绝对缺口。
如果拿天赋当沙子来比喻的话。很多人是平平的一个沙滩，而天赋高的人则是把沙子都集中起来，堆了个很高的沙堆。沙堆尖端当然是很高没错，但旁边就会出现没有沙子覆盖的裸露地面。这也就是绝对缺口。
天赋高者必有绝对缺口。
这几乎是一个定律了。就连优也有一个绝对不能盗取的缺口能力。
如果没有，这就意味着这个地方的沙子多得匪夷所思，能在大片地方都铺满出很高的沙层来。
这是多么可怕的天赋……
优越想越觉得心惊。但惊喜之余，又有些不满了起来。
这么得天独厚，难能可贵的天赋，开疾走竟然就开了个两级？
开飞行是情急时开的，又是个平常接触不到的新能力，他也就不计较了。疾走这个类辅助系的能力，朴实又没技术含量，又是他手把手教着开的，少说也开个三级啊？！
当时他还说了句“不错”。真是夸错了。
不过这也真就不是纸蓉的错。优是不知道，纸蓉平常的生活，宅得没边儿了。一年到头跑步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完。
优是不知道，纸蓉平常生活宅得没边儿了。一年到头跑步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完。一跑起步来就各种生疏和不适应。叫她开三级疾走，也是难度有点儿大了。
不过，优即使是知道了，也不管那么多。这个专断惯了的人，现在心里就一个想法。
开不到三级，就给爷练到三级。
那也是一样的。
“重来！”
“重来！”
“重来！”
“再一次！”
“嗖！”
于是，纸蓉一次次被优扔了出去。一开始优还会点评几句。到后面话都不说了，刀刃招呼完就直接扔她出去。让纸蓉在空中一脸懵逼。
而且优也算是说话算话。扔得一次比一次远。距离两倍两倍的增加着，到最后，被抛出去的纸蓉得在空中待上好几分钟。百无聊赖下，都能唱上一整首的毕业歌来打发时间了。
毕业歌怎么唱的来着。
我们诞生在英花中，甫出生，已注定流浪。
朝着深邃的森林，绵延的雪山。
终点是无尽的大海和不灭的希望。
我，我们，所有人。
都遥望着一个地方。
主神啊，请照料远行的人儿。
他们终究会发着光，回到，你的身旁。
回到~你的身旁~
然而，才没唱几句，就被优听到之后，阴阳怪气的给吼了。
“有这闲工夫唱曲儿。”优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清晰的响在身边，“干嘛不打开你金贵的翅膀来拍几下，嗯？！”
吓得纸蓉一个激灵，赶紧住口，老老实实的开飞行。空中硕大的翅膀一拍，落地的距离就更远了。而且下坠过程中，为了避免撞上树枝，翅膀要先收后放。练习的难度便更大了。
这么一来，即使疾走和飞行都越发熟练。却因为距离和难度的提升，跑回乔华木下要花更多时间。当纸蓉在空中都需要停留十分钟时，一跑跑个半小时一小时都不在话下了。
林木深深，树木密布。疾走距离越长，训练的强度就更大。练过长跑的人都知道，多跑一倍的距离，需要花上多少耐力……而纸蓉也就是在这种摧残人的训练过程中，逐渐掌握了能量流动的诀窍。
现在的纸蓉，已经能在疾走时，把每个部分都照料得妥妥的了。
树林中，有小巧的身影一晃而过。翻滚、侧避、跳跃。娴熟的动作，踏着草上的枯叶，在树木间隙中一路奔来。灵巧得像只猴王一样。原来的凝滞堵塞消失了，纸蓉也终于能找回一点行云流水淋漓尽致的感觉来。虽然比起优的速度，差了不是一点半点。但总算能流畅的以最快速度跑下来了。
不会撞树，不会绊倒。这才是训练有素的疾走能力。
风吹过树梢。灿烂的星子逐渐黯淡下来。时间早已过了正午新时，已经接近傍晚了。而纸蓉训练出的能力，也已经接近她这个级别的顶峰了。
看这次，纸蓉将落地，利落地把翅膀一收，顺着俯冲之势开了疾走。脚一踏到地上，就一路飞驰而去。途中遇上树木草石，左闪右避，或跃或闪，都抛在了身后。人影一晃，只卷起一阵清风，就已冲出十几米。
此时的纸蓉，不管是动作，还是能量运用。都把身法、速度和爆发力结合得恰到好处。不管多漫长的路，都能这么持续快跑，力量一波一波接替，竟是循环不息。
眼看着前方猛的开阔，就要到达目的地。纸蓉身形不停的同时，关闭了疾走。趁着奔跑的余势冲进空地去，同时脖子上一暖，漆黑一片。
二级防御系。绝对防御。
近乎完美的表现！纸蓉轻喘着气，站在草坪中，对即将到来的刀刃攻击严阵以待。
因为她的防御更加熟练，优也越来越敢往致命处捅刀子。飞刀越扔越多，几乎要把纸蓉插成个刺猬。而且之前瞄准过的肩膀、手肘、腰间都不屑再动刀子，一把一把的全朝着要害来。
上次是右腿大动脉和双眼，纸蓉琢磨着，这次兴许就轮到心脏和气管了。为了保险起见，她还专门用防御重点护住了这些要害。
但纸蓉没想到是，草坪上平静祥和，静默一片。
没有任何动静。
星子浅淡，鸟鸣轻巧。原地静悄悄的，没有人影，没有风声，更没有飞扑而来的刀刃。
什么都没有。
嗯？纸蓉一时愣在那里。
这是怎么回事。